這裡我要強調說明的是:我寫的不是小說,沒有虛構和想像,完全是靠記憶在寫自己的親身經歷。我就是想在中年,在我四十九歲的時候回頭去看。我要的是百分之百的真實。絕對的真實。我一直想寫長篇小說,但是在我讀了幾十年的書之後,我對虛構和想像寫出來的東西已經不感興趣了。我不要一點的假。這就是我現在的文學觀。那就寫自己,憑回憶去寫。但是幾十年過去了,我能回憶起多少呢?僅僅一天就經歷多少感覺、感受、思想、事件、時代環境、氣氛、氛圍。僅僅一天的東西就寫不完。我還想告訴人們什麼生活是什麼樣的,自己又怎樣經歷的呢?這真可悲。我是在努力做不可能的事情。真不知道結果是什麼樣子。但我知道從古到今,一直到永遠所有的小說加起來都不能窮盡生活。一代一代所有的作家就象寓公移山,挖生活不止。我也努力去挖吧。
四年大學,我與董曉春交往的時間最長。我一邊交往,一邊回來回想、回味、思考。她是最令我費解的一個,最愛我的一個,愛的忘乎所以,卻總是在關鍵時候拒絕我。我總是想這到底爲什麼。我就經常去找她,在山東師範大學和山東大學之間奔波。我是靠着感覺去與她交往的,我覺得我象個孩子,執意要堅持下去。她也象個孩子。長相不是美,但心靈象林黛玉,千變萬化,象萬花筒,有打動人心的生命的美麗和魅力。後來她去了北京的中國公安大學,與在那裡讀書的一個高中校友談上了。她在那裡過了一個月。她回來後我仍然去山大找她。但愛字說不出口。當時我身心具憊,真想那載着我的公交車一直開下去,永不停地開下去。我喜歡走在路上讓汽車擦身而過的感覺。那是我潛在的想死的意識嗎?後來我寫了求愛信,到山大把她叫出來,親手把信遞她手裡。她看了信,激動地繞着花園裡的一棵樹一圈一圈地轉。不停地在那裡轉。總共有二十多圈。我站在那裡,等待她的答覆。她說不。轉完了平靜了她說不。我真想死了算了。
大學畢業後,我回縣城的一所農村高中教書。她去了省城的山東旅行社。後來又去了山東財經學院當輔導員。再後來又去了上海。我對高振華說過:“今後我永遠也不想見到她。”但是她在山東旅行社的那會,我去濟南找到她。她很親很親地走過來,低聲溫柔地說:“來啦。”坐在花園的石桌旁,我們談了一會。突然,我覺得我有一陣感覺上的瘋亂,我也不知道找什麼詞形容好。不是狂亂。不是疲憊。不是迷亂。就是給人有點瘋有點亂的感覺吧?因爲她看着我的臉,象打蒼蠅似的在她面前揮手一打。我感覺到了我的狀態,也從她的臉上和她的反應上讀出了那瘋亂。那是1991年秋天。2002年我有了很多的幻聽,住進了濟寧市的精神病院。而且,到現在我住了有六七次吧。不知道我以後還有沒有發作。現在天天服藥。
我不是想說我的病是董曉春給我的打擊造成的。精神病的發病原因是多種因素造成的。具體到一個病人,醫生也不能確定病因。醫生也沒有給我分析病因,只是弄到醫院給藥吃。我沒有看過精神分析師,只是買了本由美國人編寫的,由人民衛生出版社出版,張明園、肖澤萍主要翻譯的,多達一千多頁的〈精神病學教科書〉來讀。
但是我前半生受到的打擊,肯定是病因之一。來自悲慘的童年的,來自後來的喬傑的、來自我所在的鄒城市實驗中學的校醫李麗的。這都是重要的打擊。張鵬給我的打擊很小,我覺得那是一個波折,我也不能說那是我尋求真的愛情的路上的插曲。
現在再說董曉春吧。前面我說過大學一年級的時候,我給兩個高中同學寫過信,一個是張鵬,另一個就是董曉春。那是在我們在濟南上大學的高中同班同學第一次聚會以後。我給董曉春說我想看詩人舒婷的一本詩集,我們學校圖書室沒有,問她山東大學圖書館裡有沒有。很快她就給我回了一封信,信的內容如下:
“王軍
你好!
“因爲上星期六臨時有要事回家——爲迎接大學生運動會去取軍衣,所以沒能如約去山師,請老同學多多原諒!本來已託孫明輝轉達,但看他憤憤然的樣子,也沒敢做太多的解釋。你們聚會玩得一定很高興吧?我現在還沒有見到孫明輝和陳廣存。
“這次回家可謂千辛萬苦,本想乘3點55分的219次火車,可219晚點1小時,直到5點纔到濟南,回到學校時已經9點了。路上又擠又熱,這滋味我不說你也體味過。以後不打算回去了,直到放暑假。對了,在鄒縣站上我遇見了王新芳,上車時又走散了。
“你想看的《會唱歌的尾花》我去借了,但沒有。只查到了一本〈舒婷有、顧城抒情詩選〉,還被人借走了,以後我再去新校查一查。沒能如你願,實在抱歉!
“再,大作已拜讀。一句‘水載着你,你載着四溢的笑’彷彿從紙上傳來了漿聲、水聲和笑聲。但我最喜歡的是‘每一個人都是自由的/用自己的眼光和方式,憑自己的興趣’很合我的生活態度。還有‘我不相信有什麼伊甸園/而你是實實在在的,觸手可及’真情實感,樸實無華。——我不懂詩,更不會欣賞,我只會揀有所感觸的詩句去和自己的情感體味,所以這隻算我的胡言吧!請不要生氣!
“祝
一切美好!
同學曉春於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