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年初春。
古城龍城黃龍河青石灘渡口圍擁了嘈雜看熱鬧的人羣,一艘破舊無漿的渡船在岸灘擱淺,引人注目的是船上躺着一具赤裸的女屍。
人們指指點點,膽大的近前去看個究竟。
女屍側着臉趴躺在船板上,背部到臀部蒼白細膩的肌膚上紋着一樹含苞怒放的梅花。屍體已經失去血色,益發襯得那獨特的梅花紋身色澤明豔。
“閃開!閃開!”
青石灘附近的駐軍聞訊趕來,一邊驅散圍觀的人羣吼喝着:“向後站!”,一邊簇擁一位年少俊雅的軍官走近載着女屍的破船。
“這破船是順了黃龍河上游漂下來的。天才矇矇亮,我就看了這船在河中心打轉兒,漂來漂去。我尋思着是誰家的船沒繫好,開春河道解凍化冰,水流急給衝了下來。可划過去一看,娘呀!船上有個死人。小長官,我們什麼都沒敢動,忙去軍隊和城裡的警察署喊人來。”
被稱作“小長官”的團長果然是年輕,清秀的面容似乎和團長的身份並不相匹。薄脣上茸毛微現,戴着雪白手套的食指隨意向上託了寬闊的軍帽沿,露出長睫覆着的明眸,寒光閃熠。一襲黑色絲絨長氅內是整肅筆挺的將校呢軍裝,但仍然掩飾不住年少狂縱的傲氣。只見他嘴角掠過一絲驕矜的笑,幾步直奔向那具女屍和破船。左手隨意一攬大氅瀟灑的繞在腕上,就勢蹲在屍體旁仔細查看。
“不象是劫財。脖子上的金鍊子還掛着,一對兒金耳環也值幾個錢。”小長官自信的分析。
“該又不是哪個妓院窯子裡的姐兒,被嫖客勒死,順了這黃龍河棄屍吧?看這破船,似乎是杏花巷那妓砦、相姑堂子的花船,不過是摘去了船篷。”
圍觀的百姓越聚越多,議論紛紛,神色慌張。
“聽說河道上游一帶的灤山山脈裡鬧赤匪,是不是赤匪幹的?”
“別亂講,小心抓了你下大牢!”老艄公駁斥着身後惶然自危的水手們。
“小爺,不……團長,小心!”副官躥擋在小團長面前,嬉皮笑臉的說:“還是小黑子去驗屍,別讓屍氣污穢了爺的眼。”
老艄公忽然驚叫了一聲:“快看!這屍體背上的梅花枝幹,這……這不就是龍城水域圖嗎?近看沒留意,遠遠一看,這裡……”
推開擋在面前的小兵,老艄公湊到船前如發現天機般指點說:“這裡,這根主幹是黃龍河,這片枝杈是亂雲渡那一帶險灘的三條分支,這根大杈就是我們腳下的青石灘。哎,連苦浦的三道彎都畫出來了。”
聳人聽聞的發現立刻引起一陣譁然。
小長官喝令那個叫小黑子的副官說:“蓋上!快蓋上擡走!”
說罷,又轉身挑了眼申斥老艄公:“危言聳聽!小心抓你下大牢!”
“小長官,老漢在黃龍河撐了一輩子的船,不會看走眼,這梅花……”
“閃開,閃開!死屍在哪裡呢?”
又是一陣喧嚷聲由遠而近,一隊身穿“黑狗皮”的警察推搡開人羣擠進來,罵罵咧咧的對軍隊喊着:“你們是哪個部隊的?查案子可是我們警察署的事。”
副官小黑子大搖大擺的迎上去,警察隊長一見到小黑子有如觸電般瞠目結舌,旋即堆出諂媚的笑臉,目光立刻四處搜尋。當他的目光鎖定渡船邊的小長官,匆忙幾步上前一個立正,陪笑說:“怎敢勞作楊長官你親自來處理這腌臢的案子。”
“廢話少講,帶上屍體,先到你們警察署再說。”小長官在軍隊的護擁下上了車,一路飛馳而去,揚起一片塵土。
剩下幾名清理現場的警察驅散了人羣在現場拍照。
“那團長是什麼來頭?年紀輕輕生得白淨俊俏得像個小花旦,竟然這麼多人都對他點頭哈腰。”水手們望着遠去的車隊議論感嘆。
“嘿!眼拙不是,那可是楊漢威團長。咱龍城省主席,威風八面的楊司令,少帥楊漢辰的幼弟。龍城‘小王爺’,誰去惹他。看不出來吧,他今年才十六歲。”
警察一把拽歪帽檐罵:“這年頭富家子弟玩什麼不好,非到軍隊,還來攪和我們查案子。”
“這算什麼,聽說西北馬家軍,八歲的娃就當師長了;四川劉家軍,五歲的娃子就有軍銜。人家會投胎,哪裡象我們這些汗珠子摔八瓣掙口飯吃的。”
一句話似乎引起了共鳴,查着破船和勘察河道的警民們攀談起來。
不知道誰畫龍點睛般精闢的說了句:“這些個公子哥兒,一出孃胎就銜金帶玉,跟那戲裡的‘寶二爺’一樣。這一伸手,世間的榮華富貴呼之即來;這一擡腳,不順心的東西就揮之即去。別人看他們是年少天縱、飛揚跋扈;他們自己看來,這乾坤世界本該如此。”
“我們的‘龍城王’楊大帥一死,這楊少帥接手纔沒幾年,龍城是又鬧水災又鬧災荒,隔壁山溝裡還來了赤匪;東北的胡大帥被日本小鬼子炸死也沒幾年,少帥鬍子卿上臺後,剛鬧了易幟,那俄國毛子就打他,日本鬼子又虎視眈眈,黃鼠狼專撿病鴨子咬。這如今的軍國大事都交給了一羣孩子,年少輕狂,血氣未定,中國這條大船就靠他們去掌舵揚帆,坐船的百姓能不提心吊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