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這樣子坐在這裡吃飯應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使自己不那麼慌亂。從心底到身體都有種無力的感覺, 總有種如坐鍼氈的刺骨和顫顫巍巍。
我沒有食慾。
“陳小姐怎麼不吃？是不是這裡的飯菜太過於粗俗不合你的胃口？”
我心中一驚，連忙擱下筷子側過頭去。
阿笙的父親手裡端着碗，臉上的表情在昏黃的燈火下有些模糊, 但唯有他的聲音卻異常的冷調, 刺耳的讓我無法應對。
“叔叔, 這些菜很精緻, 我只是無從下手。”
抿了抿脣, 儘量使自己不那麼緊張，我恭恭敬敬的回答。
“是麼。”
淡淡而又類似冷哼的聲音沉了下去，我回頭看了眼阿笙, 正好觸及他眼底一抹混合着複雜和歉疚的目光，不由一愣, 然後對他牽強的笑了笑, 示意我沒有事。
一頓飯在沉默中結束, 然後僕人將碗筷收拾，阿笙的父親一句話都沒再說擱下碗便徑自離去。我有些尷尬的看着他離開, 然後跟着阿笙上樓。
“筱筱……”
“嗯？”
我擡起頭看他，卻意外的落入一雙深潭一般的眼眸中。半響，才輕輕的嘆了口氣，擦過我的肩膀走向另一間臥室。
“累了，去休息吧。”
他佇足, 沒有回頭, 手放在們把上停頓了下, 然後開了門走進去。
我沉默的看着他走進臥室合上門, 心底心緒百轉, 卻始終無法打開門走進去。站在門口磨蹭了半響，還是無法忽視從心底涌起的悵然, 最終還是走到他的門口。
“篤——篤——篤——”
“阿笙，你睡了麼？”
門內沒有迴應，我站在那裡，隔着那扇白色的門，斂神屏息，一瞬間的怔忡。
然後我聽見裡面電話鈴聲響起，然後我聽見阿笙淡漠的聲音。
隔了許久，我聽見他的聲音有些粗暴的響起，“不可以告訴他（她）。”
不可以告訴他（她）？這個他是誰？
遲疑着不知道該回到自己的房間，還是繼續敲他的門。門卻突然的在我面前拉開，一擡眼便看見阿笙略帶疲憊的面容，一雙冷凝的眼睛裡情緒複雜的幾乎讓我驚訝不已，他的身體微微前傾，手搭在門上，頭髮全溼透了，水珠順着臉頰往下滑，落進他穿着深藍色棉布格子睡衣的衣領中，浸溼了脖子和肩膀。
“我可以進去麼？”
望着他，這樣說着，然後露出一絲笑來。
“我睡不着，想和你說說話。”
氣氛有瞬間僵硬，淡淡而又低迷的讓我直覺想要轉身離開。我被他灼熱的目光逼迫的有些無法面對。有許多次都抑制不住自己想要離開的身體，可是在他的目光下，腳就像被釘在地上一樣，一步都無法移動。
“進來吧。”
半響後，他鬆開了擱在門上的手，轉過身。沒有他迫人的視線，身體一下子鬆懈了下來，放鬆後忍住想要離開的衝動，我走進去，並將門合上。
走進臥室便聞到一股嗆人的煙味，在牀頭櫃上的菸灰缸中堆放着幾支抽盡的香菸。阿笙從未在我面前抽過煙，所以看到這些讓我吃驚不小。
在牀頭櫃上他的手機正在不停的響着，他煩躁的看了手機一眼便伸手將電話掛掉並關了機。
從回到這個家開始，他的情緒就明顯的不對勁。
究竟是什麼樣的煩惱會讓他需要抽這麼多香菸來冷靜？從下飛機那時起，阿笙對過去女友現在繼母的漠然到與父親的劍拔弩張，這個壓抑的豪華別墅，還有什麼事情隱藏着，深埋着不可以觸碰？
“什麼事，說吧。”
仰躺在牀上，左手擱在額頭上面，閉着眼睛的他神情淡漠，身上籠罩着一層揮不去的倦意。這個樣子的阿笙我從未曾見過，他可以冷漠可以什麼都不放在眼底，可以狂妄自大，可以不可一世，但不可以有這樣的……寂寞。
心底有種摸不清的情緒透過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不知道爲什麼，就那樣看着他，心底會有種心疼的感覺。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伸出手抱着他，而他的手繞過我的後背緊緊的將我貼在他的身上。
我可以感覺到他頭髮上的溼意，也可以感覺到隱藏在他身上的孤獨和清冷。
“筱筱，不要離開我。”
他的聲音從我的脖間輕輕的響起，有着說不出來的脆弱。那樣的，幾乎要將我揉到他身體裡一般用力的抱着我，我輕輕點頭，伸手將他摟緊。
有種寂寞，不需要用言語說出來；而寂寞的人，因爲同樣的寂寞才靠的更近。當我貼近他的身體，他抱着我的時候，幾乎在一瞬間便被他身上所籠罩的陰鬱觸動了心底的那根弦。
不能抹去的，只能夠深深埋藏着的關於曾經的記憶。
那些美好的幾乎足以讓我流淚的畫面，還有足以讓我死去的痛苦抉擇，我失去的和想擁有的，在曾經不曾屬於我，在現在同樣也不屬於我。而我只能貼着阿笙，在他那裡獲得安慰。我，還是自私了。
只會用言語告訴他我會愛他，只會一邊說着會愛他，一邊在心底想緹瑛，這樣的我，就是殺死了也是死不足惜的吧。
阿笙，對不起。
當我睜開眼，身上蓋着被子，從最初的迷茫過去後，才意識到自己在什麼地方。
阿笙就躺在我的身邊，身體蜷縮着，就算在睡夢中也依然緊蹙的眉頭，眼睛緊閉着，但我知道這雙眼只要睜開便會散發出冷冽的光芒，鼻子很挺，嘴脣很薄，開口說話的時候字字句句總會讓人無從辯駁，惡言毒舌的幾乎令人厭惡。這樣一個冷漠的人，心底所隱藏的情感也會是如同他的表情一般的冷然，可卻又偏偏不是。執拗的程度比起我來更是毫不遜色。可他卻也是個無比優秀的人，這樣一個男人，因爲和我擁有共同的一段記憶，因爲同樣的歉疚和後悔來到了十年前，他比我面對的痛苦要多的多，不管是贖罪還是面對現在的家人，他都要重新再次經歷那些被刺破的傷口。
比起失去愛情的我，要堅強的多。
天已經亮了。
被子下的身體動了動，眼睛睜開了。那是雙冰冷徹底毫無一絲的情感的眼睛。昨日的低落情緒早已不復存在。
“早。”
我有些尷尬的看着他，臉開始一陣接着一陣的發熱。
目光中冷冽慢慢的收斂起來，逐漸的漾出一抹深邃無比的亮光。嘴角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但只有一瞬便消失在脣間。雖然這個笑容如同曇花一般短暫，卻也足以顛倒衆生，見慣了總是一副冷凝過頭表情的阿笙之後，每次看到他淡淡的笑容便總有種被雷擊中的感覺。
我張了張口，結果在他的笑容裡僵化了。
“起牀。”
他坐起來，我跟着有些迷茫的從牀上起來，然後後知後覺的發現昨天晚上我竟然和他睡了一夜。
“阿笙，我去……換衣服。”
這樣結結巴巴的說完，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便想逃離。但手剛握到門把，手臂便被拉住了。我的驚呼還沒有出口，身體便被緊緊的摟住了。
“阿……笙”
吞了吞口水，有些困難的在他懷裡動了動，但換來他更爲嚴密的擁抱。他的下巴擱在我的頭頂，我的臉被蒙在他的懷裡，我的呼吸間全是他身上的男性氣息。有種無言的曖昧，靜靜的將我們包圍。
快要結婚的人同居在一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無論對方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好的，就算是一些小小的瑕疵也都是可愛的、讓人心動的，這些所有交織在一起，便串連成幸福的二合一。但像我們這樣，有些複雜、有些混亂的在一起，從心底逐漸蔓延的疼痛和空虛，或許一永遠都是一，二永遠都是二，不會有團圓的結局。
但，此時此刻，他抱着我，我靠在他的懷裡，在心底慢慢流淌着的那種不捨和心疼，又是因爲什麼？
“筱筱，答應我不要離開。”
我微微一愣，心底有些許的疑惑，但還是摟緊他，點了下頭。
從昨天起他就不斷的重複着這句話。讓我不要離開，他究竟在害怕着什麼？
“我們都要結婚了，我當然不會離開。”
我感覺他抱着我的手鬆開了，我擡起頭想要去看他的表情，但暗沉的臥室裡，他的表情隱藏在黑暗中並不明顯，不過我還是感覺到他的情緒有些微微的混亂。
幾乎用盡了力氣將我一把推開。然後迅速的轉過身去，背對着我走進浴室。
我有些失落的站在門口，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間心底涌上一股怪異的感覺。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