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深圳回到S市, 阿笙將我送回家裡,什麼都沒有說便離開了。
自深圳一行,我總覺得阿笙有什麼地方不同了。
似乎刻意的迴避着談論緹瑛的事情, 每次當我提議去緹瑛的酒吧, 他便冷着一張臉摔門而去。
我不知道他的這種不信任到底是爲什麼?我問他爲什麼我們現在變成這樣?他便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着我, 直到我無法承受他目光的壓迫移開話題, 或者在我的僵硬態度下摔門而去。
婚禮便在這種混亂不安中慢慢的臨近。我開始不知所措起來。
一切似已成定局。
“筱筱, 你還在屋裡?今天不是你和阿笙拍婚紗的日子麼?阿笙人呢?”
“他打電話來說有事,說改天再去。”
我擡了擡眼睛,剛好觸及到媽媽憂心的眼睛。翻了個身將頭埋在枕頭裡, 我的聲音也同樣的埋在枕頭中。有些嗡嗡的,帶着一絲沉悶。
“這樣。”
我聽見媽媽的聲音緩和了下來, 然後感覺門被輕輕的搭上, 她的腳步聲慢慢的離開。
我睜開眼翻躺在牀上, 感覺所有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早晨醒過來的時候,躺在牀上突然間有一瞬呼吸都快停止掉, 在我眼前的鬧鐘一下子分成了幾個,彷彿什麼從身體裡面抽離的痛苦讓我一時間無法動彈,很長時間才緩過來。
然後是阿笙的電話,說要延緩拍婚紗照的時間。
再然後,請了一天假的我, 開始無所事事的重新躺回牀上開始思考我和阿笙之間的問題。
“鈴——鈴——鈴——”
手機突兀的響起讓我嚇了一跳, 翻轉過身去拿放在牀頭櫃上的手機, 卻不料碰翻了放在櫃子上的水杯。杯子落地的瞬間, 心臟處猛地一陣收縮, 我痛的幾乎忍不住癱倒在牀上,杯子在地上碎裂成片。
手機依然響着, 我的手指碰觸到了手機將它從櫃子上拿下來,按下通話鍵,將手機貼在耳朵上。
“筱筱麼?你在做什麼?怎麼現在才接電話?喂——”
我緩了口氣,將手機稍稍拿離耳朵,然後從牀上坐了起來。
“你終於捨得給我打電話了。在英國過得開心麼?”
心臟處還是有着一陣又一陣的收縮,就如同陣痛一般的讓我覺得無比心慌,但此時司鈺的一個電話無疑解救了我。我努力不去想自己是不是生病了,還是怎麼了,就當是今日有酒今日醉,鴕鳥心態好了。
司鈺畢業後便出國和東方熙雙宿雙飛,現在在英國的一家雜誌社工作。早在兩年前他們便登記結婚,這讓很多喜歡東方熙的女生大掉下巴,驚訝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如今,他們的兒子都已一週歲,每次視頻的時候,東方總是擺弄着他兒子的兩隻小手向我打招呼。遠在英國的他們,現在生活平靜的如煙似水,淡然而又溫馨。
但打電話過來這還是第一次。
“我們現在剛下飛機,現在在上海。傻妞,你看來電顯示吶!”
話筒另一端傳來司鈺笑呵呵的聲音,帶着一絲促狹。我可以想象她臉上掛着的笑容和一臉幸福的要膩死人的表情。
我將電話移開些看了看上面顯示的號碼,上面開頭顯示便是上海的區號。看來,她是在機場撥打過來的。
“司鈺,你這個傢伙……”
我捏着手機,然後聲音開始抑制不住的興奮起來。
“你這個臭女人,終於捨得死回來了。等下我就去上海看你們。”
“誒?好啊。不過你不需要上班嗎?”
電話裡司鈺有些吃驚,不過還是表示了歡迎。
“對了,把你家阿笙也帶過來啊,我們這次回來會待滿一個月才走。好久沒有呼吸到家鄉的空氣了,好懷念啊!誒?筱筱,你有在聽麼?”
我應了一聲。
“聽說江學長也回國了,怎樣,都還好吧?”
“嗯,還好。”
我點頭,不知不覺中聲音開始變得輕快起來。
“筱筱,今天我們一起喝一杯怎樣?”
電話轉移到了東方手裡,許久未聽到的懶洋洋嗓音讓人覺得有些懷念。我輕笑點頭說好。然後從牀上下來,開始去衣櫃裡挑選外出的衣服。
掛掉電話,在通話記錄裡翻出阿笙的號碼撥過去。並沒有讓我等多久,電話便接通了。
“喂——”
電話另一頭傳來阿笙淡淡的嗓音,不知爲何,我總覺得他的聲音裡有着一層迫切似的壓抑,我沉默了下,然後纔再次開口。
“阿笙,是我。”
那邊安靜了下來,我貼緊話筒,猶豫着該不該開口。
回來之後,總覺得和他之間的距離變得遠了。他不刻意的接近,我便裝作鴕鳥不主動去找他。似乎,像是隔了很遠的一個距離,慢慢開始疏遠。
“今天司鈺和東方從英國回來,我想過去看他們。我想問問你要不要一起去?”
舔了舔嘴脣,硬着頭皮將話說完,握着手機的手開始微微的顫抖着,不知道究竟是想他一起去還是不想他一起去。電話另一頭一片沉默,直到我開始覺得這種沉默有些不正常爲止,然後想要開口說出抱歉的話來。
“好。”
很長時間後,我聽見他的聲音響起。我張了張嘴巴,愣了下,有些不敢置信的感覺。
“你在家等我,我下午去接你。”
這樣說完,電話便掛斷了。
阿笙在臨近傍晚的時候到達小區樓下。
我走到車邊的時候,阿笙正站在車邊的樹下抽菸。他的臉在煙霧中顯得有些沉重,那張一貫淡漠的臉上,竟然有着不同以往的嚴肅和煩躁。
我走過去,正好看到他將煙掐滅回過頭來,他的臉已經恢復一貫的漠然。
我愣了下,然後走過去站在他身邊。
夕陽將整個天空都染成一片紅色,城市的上空有種陰鬱的沉悶感覺慢慢的壓了下來,我可以想象的出在阿笙淡漠平靜的外表下藏着多大的洶涌,那樣壓抑着自己的性格和所有的一切,慢慢的把傷口全部隱藏。我所認識這個人,從一開始便是用這樣的姿態出現在我面前,就算心緒如潮的時候,也不曾真正的失措過。
但,什麼時候開始一點點的改變?慢慢的開始在乎他的想法,在乎他內心的感受?雖然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從來都是他慣着我,照顧着我所有的感受。可是,究竟什麼時候開始的,我會對他有一些些的在乎了?就算無關愛情,但比親人還要親近的我和他,在前行的人生路上,比父母兄弟還要貼近。我想,在我們這條路上,我們彼此糾纏着,陪伴着,一直……
直到必須分別的時刻,我們才能真正的獲得解脫。
“筱筱……我們分手吧。”
他垂下眼看着我,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他眼睛裡蘊含着一種難以言語的刺痛,那樣靜靜的看着我。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複雜的讓我不堪面對他的灼熱。那一眼,似乎像是要將我全部都刻進心裡一般的,帶着深刻的感情。我不禁微微有些慌亂。但他說出來的話卻讓我瞬間從天堂掉入地獄。最終,他用那種幾乎很激烈的語氣,殘酷的說出這些話來。
我驀地張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他。
“我累了,所以不想繼續下去。”
他的表情終於放鬆了下來,緩緩的深呼吸,我看不出他目光裡究竟隱藏着什麼樣的情緒,但從他那裡聽到了這句話之後,我開始茫然了。
最初的開始便一直這樣想着,如果我們不在一起該是多好。那麼我就可以守着我的記憶過自己的人生,就算不可以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但只要我能隨時看到他,便是一切都是好的。
可是爲什麼,當他終於說出這句話,我會那樣的無法置信。
“爲什麼?”
最終還是問出口。我不相信這麼多年的守候,當他對我說出愛我之後,那麼快便厭倦了和我在一起。可是爲什麼呢?阿笙從來做出決定之後不管我的想法,只顧自己的意願,,他想和我在一起便要和我在一起,他想離開便說分手。這樣自私任性的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從來都不曾問過我願意不願意。
“你不是還在想着他,那麼你就去找他。江緹瑛現在什麼都知道了。”
“什麼叫什麼都知道了?”
我不解的看着他,開始覺得心臟處又開始隱隱的抽痛起來。
“筱筱,我隱瞞了你一件事。緹瑛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昏迷了三天三夜,現在已經醒了。”
他逼近我,語氣有些激烈。
“他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離婚。第二件事就是要找你。你說,這代表什麼?”
“代表什麼?”
他驀地轉過身去,聲音有着說不出的冷冽,重重的擊在了我心裡。
“代表藏在你心底,不能夠忘記的那個人回來了。”
我軟軟的站着,大腦中一片空白,呆若木雞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爲什麼說這樣的話。
很長時間我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顫抖着看着他。
“他醒過來便急着找你,他說記得要和你結婚,記得和你發生的每一件事情,你說這說明了什麼?”
“他在哪家醫院?”
喉嚨異常的乾澀,卻不知道這種乾澀究竟是出於什麼。心底餘下一大片一大片的失落和枉然。
緹瑛回來了。那個我熟悉的,一直放在心底不能夠忘記的那個緹瑛,回來了。但,卻爲什麼有種退縮的感覺?是害怕走到他的面前,我無法控制自己對他的思念,還是不知道如何將這麼多年來的痛苦告訴他?我所有的思想所有的感情都在他的身上,一直不能夠輕易的放棄和鬆手,但卻在這個時候近情情怯。
“陳降筱,我會忘記你。”
阿笙把我送到醫院門口,俯下身替我解開安全帶的時候,他貼着我的耳朵,話就這樣說出來,語氣有着說不出來的平靜。安全帶解開,他將車門打開,然後靠回他的椅背,重新掩蓋起所有的情緒。
“以後我們別再見面。”
我站在大門口看着他的車子拐過一個轉角,慢慢消失。
突然間有種無法再見面的感覺,不期然的襲上了心頭。那樣酸澀無比的,幾乎失去了所有的平靜。
沿着走廊來到緹瑛入住的病房門口,卻在他的門口徘徊許久,始終無法跨出那一步。
我知道他就在裡面,在那麼長的時間後,幾乎耗盡了所有人的力氣,交錯了無數的時空後,終於重逢了。就如同當初我的等待,我的思念支撐着我一般的,他跨越了時空回到了我身邊。
可是,我卻跨不出那一步。雖然愛他的心情一點都沒有改變。
“這是離婚協議書。緹瑛,我真的沒想到我們幾年的感情會是個笑話。”
裡面斷斷續續的傳來斐斐的聲音。
“對不起。”
“緹瑛,你告訴我,爲什麼會這樣?你不是說你和筱筱只是朋友麼?爲什麼現在什麼都變了?我不懂!”
“對不起。”
“江緹瑛,我恨你!”
我閉上眼轉身靠在牆上。
我和緹瑛的愛情終究傷害了不該傷害的人。我執着的守護着這段感情,究竟是對還是錯?曾經的甜蜜,到現在能剩下些什麼?如果只是全身的疲累和痛苦,是不是就不該再這樣下去?
但不再愛你,我還剩下些什麼?
門被推開,我轉過頭去。斐斐從裡面走出來,當她與我的視線觸及的時候,我竟然有種心虛的感覺。這個一直朝氣毫無畏懼的女孩,此時卻淚流滿面。
她愛緹瑛,並不比我少一分。她還是他的妻子,早在我決定放手的時候起,我便早已沒有資格再和他在一起。可是現在,這又究竟是怎樣的情況呢?我用對緹瑛的愛漠視阿笙的付出,緹瑛對我的愛不惜放棄自己的婚姻。這條路,爲什麼就是無解的難題?爲什麼不可以坦坦蕩蕩的走下去?爲什麼必須要傷害了身邊的人才可以呢?
她胡亂的擦去眼淚,然後匆匆的從我身邊走過去。
我推開門走進去。
緹瑛躺在牀上,從我進來他的目光便沒有從我身上離開。
他的手臂和腿上都打着石膏。
但他的臉上卻因爲我的走近而開始煥發出光彩。
空調的溫度很低,窗戶上結了厚厚的一層水汽,朦朦朧朧的彷彿一切只是夢境。
“筱筱,你來了。”
我走近他的時候,他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