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頓了一會,朱永興纔開口說道:“從石屏至元江,卻不是隻有大竹菁一條道可走。雖然可能性很大,我們依然要考慮得周全一些。再說老武山吧,離元江似乎有點遠,容易被清軍切斷聯繫。”
“殿下,這只是初步的計劃,還需修改完善。”馬惟興拱了拱手,解釋道:“走大竹菁爲石屏至元江的最便捷道路,且清軍豈知我軍在此設伏?而老武山距元江亦不過七十里,清軍若屯兵遮斷,豈不擔心被兩面夾擊?”
歷史上,清軍還真獲悉了大竹菁有埋伏的情報,間道而走,繞離了伏兵;而老武山與元江的聯繫也確實被清軍切斷了,根本沒起到作用。朱永興沉吟了一下,不想就這個計劃與馬惟興糾纏。畢竟,他馬上要去安沛坐鎮,已經不再涉及到元江作戰的事情。
所以,接下來朱永興就安南鄭氏、鎮守安南佔領區、招募訓練新兵等事情做了交代。馬寶隨後也介紹了目前明軍和土兵的駐紮防衛情況,以及糧草物資的調配。
總的說來,鎮守佔領區的任務比較輕鬆,鄭氏大傷元氣,又專注於收復被南阮侵佔的地盤,對明軍暫時沒有威脅。莫氏也正在積蓄力量,鞏固地盤,在沒有明軍支持的情況下,也不大可能有什麼異動。
“殿下,那總督希望您能去元江坐鎮,這對聯絡各土司、各降將極有益處。”等朱永興和馬寶交代已畢,馬惟興在告辭前又轉達了那嵩的期盼。
“吾去元江坐鎮——”朱永興略略沉吟了一下,便輕輕搖頭道:“這與豎旗起事也差不多了,打草驚蛇呀,不妥。或者,偷偷的去?也不好,那樣就起不到那總督所希望的作用。”
“那總督四下聯絡,昆明清軍對此想必會有所覺察。”馬惟興說道:“我不動,敵亦要動。殿下要慎加提防。”
朱永興點了點頭,這也正是他所擔心的事情。不能自以爲事,不能把敵人想得太蠢,不能想當然地以爲敵人會按自己的計劃行動。但依據歷史資料,那嵩七月起義,昆明清軍在九月才大舉出動,可見滇省的雨季真的是制約清軍行動的一個關鍵因素。也就是說。他應該還有時間,至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送走了敘國公馬惟興,朱永興便讓馬寶召集衆將,繼續商議元江的戰略佈署。既然是以拖延、防守爲主,以老武山作外援,便有些不妥了。至於在大竹菁設伏。朱永興也不贊同。伏擊成功自然是好,若是清軍繞道別走,這伏兵也就被隔離於元江之外,空自減弱了元江的防衛力量。
節節抗擊,騷擾襲擊,慢慢退至元江,再倚城固守。這幾乎就是騰衝作戰的翻版。在騰衝有高黎貢山作爲屏障,元江呢,朱永興在前世曾去遊玩過這座“天然溫室”。他記得從昆明驅車到元江的這一路上風景迷人,山嶺起伏,道路彎彎曲曲,猶如白色飄帶在崇山峻嶺間漂移。高架橋、盤山路、穿山洞數不勝數,高山、懸崖、山谷、水流、山莊則美如畫卷。
當然,現在朱永興不是在憧憬美景。而是在判斷昆明清軍想要抵達元江,途經的道路在目前的條件下,應該是很崎嶇難行的。元江又屬於周圍都是山的盆地地形,周圍的山也比較高聳險峻,有非常多的原始森林,作爲阻滯打擊清軍的戰場,還是相當有利的。
“在騰衝作戰時。化整爲零、散於敵後的擾襲部隊起了很大的作用,只是人數少了一些。”馬寶回憶着追擊線國安的情形,如果不是受到阻礙襲擊,沒準還抓不到線國安呢。所以對這個戰術很是讚賞,“此次應該增加力量,有數千熟悉地形地勢的土兵在山林中出沒無常,既可截殺信使斥候,切斷敵軍與外界的音信聯繫;還可適時變零爲整,攻擊敵人押運輜重糧草的小隊伍。”
朱永興對此表示贊同,土兵陣戰能力有限,這種在本鄉本土的騷擾襲擊,應該正是其所長。再加上地雷、手榴彈的使用,還有轟天炮的冷炮襲擊,清軍肯定要大吃苦頭。
“還需在元江上游擇一地駐軍以爲外援,人數不用太多,千人即可,要通習水性。清軍若立浮橋木寨阻隔元江水路,圍困元江城時,則可乘船順流而下破擊之。”朱永興最擔心的還是元江城的水道暢通,這可是增援的人員、物資必經之路。
“殿下,元江起事後,末將有意把指揮部移至元陽或虧容甸等長官司(現紅河縣),以便就近指揮。”馬寶提出的建議看似合理,卻讓朱永興遲疑起來。
元陽距離元江遠了些,而虧容甸等長官司又太近了,與石屏隔河相望,搞不好清軍佔領石屏後便會先來攻打。馬寶所率兵馬的任務可不僅是在危急的時候援助元江,還要保衛安南佔領區呢!
當然,清軍繞過元江,直接攻擊安南基地的可能性非常小。畢竟路途遠,所經多是地方土司的轄地,更有被元江起義軍切斷退路的危險,但也不得不防。
“指揮部設在元陽爲佳。”朱永興認真思索了片刻,說道:“虧容甸、思陀甸、落恐甸、溪處甸、瓦渣甸和左能甸六個長官司已經表示響應那總督,所轄土兵大部將赴元江,守衛兵力薄弱,不是安全之所。嗯,今日先把元江那邊的事情大體敲定,這以後還有變數,到時再相機調整吧!”
馬寶等將知道朱永興所說的變數應該是指軍情司那邊的情報。只是軍情司直接掌握在朱永興手中,具體的行動他們並不瞭解,也不好追問。接下來便只就元江的戰略戰術進行了商討,擬定了大概的計劃,由朱永興和馬寶用印後送往元江。
接下來的幾天裡,朱永興便把精力完全放到了軍情司,時刻關注着最新的情報。同其他各部門一樣,軍情司也得到了很大的擴充和發展,一些錦衣衛被從軍中抽調出來,充實進來,又有朱永興的指點。情報探聽更有針對性,效率也越來越高。
原來軍情司的三駕馬車之一的周良甫已經轉到了民情司,着重於監督各級官員,及反映民情。現在是鄭昭仁和查如龍負全責,下轄四個處:情報處負責蒐集、分析情報和派遣間諜;行動處負責策劃各種政治軍事活動;反諜處負責進行反間諜活動,保護情報人員的安全,並偵察敵方的間諜活動;總務處負責預算和行政管理。
另外。情報司還建立了十幾個情報站,這得益於鄭家祖輩行商,以及馬幫走貨所積累起的人脈。昆明、永昌、大理、楚雄、玉溪等三江之內的情報站雖然都是剛剛成立,人手單薄,但已經建立起情報聯絡通道,並不時有情報送回。不管情報的用處有多大。朱永興都覺得是一個可喜的成就。
當那嵩爲起事四下聯絡的時候,朱永興也沒閒着,依靠着自己的記憶,他給軍情司也列出了名單,皆是史有所載的抗清土司。象寧州土司祿昌賢,新興王耀祖、嶍峨祿益、王揚祖、王弄土司王朔,蒙自李日森、李世藩、李世屏。路南秦祖根,陸涼資拱,彌勒昂復祖,維摩沈應麟、沈兆麟、王承祖等。
這些土司在歷史上沒有參與元江那嵩的抗清起義,或許是懼怕清軍勢大,或許是心存觀望,或許還有其他心思。只是現在的形勢卻與歷史上不同,明軍先有騰衝之勝。朱永興又征伐安南成功,頗有振作之象,想必會有人響應吧?
朱永興其實心裡也沒有底,但若能得助力,則元江起事陡增外援,作戰則更爲有利。而且,清廷的剃髮易服令。也在爲他達到這個目的,而平添了有利的條件。
“凡投誠官吏軍民,皆著剃髮,衣冠悉遵本朝制度。遵依者爲我國之民。遲疑者爲逆命之寇,必真重罪,若規避惜發,巧辭爭辯,決不輕貸。皆地方文武各官,該當履行查驗,若有復爲此事,續進章奏。欲將已定地方人民,仍存明制,不願本朝制度者,殺無赦。”
清廷在江南頒佈實行“剃髮易服令”,致得民情洶涌、烽火遍地,卻絲毫沒有吸取教訓的意思,每佔一地,仍舊嚴行不貸。而正是這種殘酷而頑固的政策,連率先附清而被准予承襲的思陀、落恐、左能、瓦渣、鐵容、納更等地土司也心生不滿,更何況那些尚在觀望、且早已崇尚漢服的衆多土司?
八月二十,第一批趕赴滇中的五千安南明軍通過老街,進入滇省,沿着之前的舊路前去與晉王李定國部會合。
八月二十五,大批彈藥由沙壩運至老街,裝載上船後,溯江而上,來來回回地運往元江城。
八月二十七,軍情司派出聯絡各家土司的情報人員開始紛紛返回,再綜合其他方面的情報,朱永興終於可以作出最後的佈署了。
八月二十九,朱永興召開了作戰會議,足足商討研究了一天,整個反攻作戰的計劃纔算最終確定,又開始了緊鑼密鼓的聯絡和準備。
九月初五,朱永興率領着一千明軍和一千猛山克族勇士,攜帶着武器裝備,乘船出發,沿元江趕赴滇中。
對於辛苦打下的基業,朱永興到底還是不放心,在得到晉王和趙王的情況報告後,原定要帶走的明軍數量又削減了不少。除了他帶走的七千將士外,駐守安南的明軍有兩千,各族土兵三千;馬上要趕赴元江的有三千明軍,汝陽王馬寶坐鎮元陽,手中還有預備軍隊兩千,以及各土司派出的土兵三千餘。
爲了這次翻盤之戰,朱永興可以說是傾盡全力,老兵、新兵、土兵一起上,動員了手中所有的兵力。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數字,他其實還留下了不少暗棋,準備在關鍵時候發動,或者是在清軍處於劣勢的時候,再煽動蠱惑,以收奇效。
…….
元江城,蝸居在一圈山的懷抱中,亮亮的吞食着陽光。周圍都是山的盆地地形,是元江獨特氣候形成的主要原因。雲南地屬高原,而元江這裡海拔僅三、四百米,周圍的山又異常威武高大,有非常多的原始森林,多數地方人煙稀少。
這種盆地地形,加上處在北迴歸線附近。光照強烈,其他地方因爲重重大山的阻撓無法快活伸展,而好容易找到了元江這樣一塊空地,可以伸展胳膊和腰肢,當然要美美的將光全部灑下來,猶如一個碗,滿滿盛滿了光亮。
前世遊玩的是被戰火摧毀後重建的元江城。與現在的完全不同。朱永興在船上舉目眺望,盡情欣賞,感慨不已。直到船速減緩,慢慢向岸邊靠去,岸上迎候的人羣纔將他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王旗豎了起來,岸上的人們紛紛跪倒。參拜皇明宗室,朝廷留守,岷王世子朱永興。
這個時候就不必藏着掖着了,朱永興就是給那嵩壯聲勢、漲人望,給參與起事的人們增信心來的。至於起義,不過是豎旗傳檄的事情,昆明的清軍又不是瞎子聾子。估計已經在做準備了。
“那總督,那巡撫,快快請起。”朱永興走下船,笑着先將那嵩攙扶起來,言語平易親近,向衆人顯示出他與那嵩不同尋常的關係。
“諸位請起。”朱永興又向跪着的人們高聲說道:“吾未至元江時,已聞那總督陳述此地官吏軍民之忠義,吾心甚慰。今至元江。特頒諭令,勿分軍民老幼,皆可仰首觀覘,低語談論,不爲罪也。”
那嵩身着明朝官服冠帶,臉上因激動而微微泛紅,他沒想到朱永興對他這麼看重。一個勁兒地往他臉上貼金,又趕忙跪倒,呼道:“謝殿下恩典,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人羣中爆發出激動的喊聲。
幾名護衛翻身上馬,當先的是兩名手持紅色令旗的騎士,緊隨其後的是四名並排而行的騎士,手擎着清道旗。個個都長得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身上盔明甲亮,看着煞是威風。
“殿下諭令,吾至元江宣慰,勿分軍民老幼,皆可仰首觀覘,低語談論。”幾名騎士放慢了速度,伴隨着嗒嗒的馬蹄聲,齊聲高喊着向前小跑,穿過城門洞,進入了城中。
喧譁聲從街道兩旁的百姓中響了起來,對這道比較奇怪的諭令,百姓們都表現出了驚訝的情緒。但片刻後又都伸長了脖子,期待的望着城門處。
“來了,來了。”道路兩旁的百姓紛紛跪倒,點燃香燭,負責維持秩序的明軍士兵也如臨大敵,警惕的目光四下掃視。
有明一代,雲南乃偏遠之地,見宗室留守駕到,百姓遮道相迎,焚香禱拜,這有那嵩刻意安排的原因,更有在封建時代,存於人們心中的固有等級觀念,以及對皇家威嚴的敬畏之心。
在封建時代,這種心理恐怕不爲現代人所理解。但是在歷史上,即便在朱由榔和他的眷屬被押回雲南昆明時,眼見皇帝蒙難,百姓縱觀之,亦無不泣下沾襟。
一隊手持旗幟的戎裝甲士緩緩行來,穿過城門洞。旗幟過去之後,又有隨行軍士手持着令旗、戟氅、紫方傘、儀鍠氅等器物作爲引導,緩緩行過,儀仗雖然經過了朱永興的大力刪簡,但還是讓百姓們頗長見識。
在兩排親衛的保護下,朱永興頭戴馬鬃瓦棱帽,身穿純絹大袖袍,腰繫黃絲帶,騎着一匹白馬出現在城門處,身後是那嵩等臣僚。
百姓們瞬間的激動過後,都屏住呼吸,大睜着眼睛,望着宗室留守、世子殿下含笑而來,甚至還向周圍的百姓們招手示意。
“殿下衝我笑了……”
“殿下衝我招手呢……”
“殿下相貌堂堂,英武不凡……”
百姓們交頭接耳,議論聲越來越大,情緒也越來越激動。
“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突然,人羣中爆發出一聲孤零零的喊叫。
這突如其來的喊聲如同池水中投入了一顆石子,激起的水紋漣漪飛快的在人羣中擴散開去。
“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祝殿下身體安康,中興大明。”
“佛祖保佑殿下。”
……
因爲宗室儀仗的威嚴,因爲固有的等級觀念所造成的隔閡和恐懼,因爲這一波波狂熱的呼喊聲而煙消雲散,一開始是百姓,他們笑着,歡呼着,後來連維持秩序的明軍士兵也激動的身體發抖,振臂高呼。
朱永興在傘下使勁揮舞着胳膊,鼻子發酸,眼睛溼潤,這就是我的臣民,這就是純真質樸的百姓。不管是漢族,傣族,苗族,還是其他民族,我還沒有爲你們做什麼,但我知道你們希望我爲你們做什麼。今天,現在我要說,我愛你們,我願用鮮血和生命來保護你們,我願爲你們的幸福生活而奮鬥終生,讓你們不受奴役,活得有尊嚴,有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