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用和趙得勝對視了一眼,似乎頗費躊躇,停頓了一下,在白文選疑惑的目光下,張國用乾咳了一聲,說道:“王爺,此番迎駕不成,非戰之罪。若是收兵返滇,也該以留守岷世子爲尊,方爲妥當吧?”
“是啊!”趙得勝見張國用打了頭陣,也開口附和道:“朝廷既派宗室留守,想必暫無出緬之意,若岷世子有失,則抗清旗幟又倒,軍心士氣難鼓啊!”
聞言知意,白文選微微皺起了眉頭,揣摩着二將反對自己與晉王李定國合兵的企圖。李定國與他商議的軍事佈置這兩位將領當然也知道,看來他們是持反對意見啊!
“衛護宗室留守,使兵將心有所矚,當然可爲。”沉吟了一下,白文選委婉地說道:“只是消息乃是風傳,岷世子現在何處尚不可知,又往哪裡護衛?”
“岷殿下若是入滇,十有八九應走銅鐵關。”張國用猜測着說道:“我軍可暫退回木邦,然後轉向隴川,並多派人打聽消息。”
“若是謠傳,或岷殿下杳無音信,我軍再與晉王合兵不遲。”趙得勝在旁補充道。
按照李定國的設想,聚攏軍隊後應當駐紮滇緬邊境,建立東起車裡,西至木邦,南界孟艮,北界威遠的屏障區。一方面可以阻擋清軍入緬窮追永曆和小朝廷,一方面可以震懾緬甸,使其不敢對永曆有所異動。
但李定國選定的屏障地區都是邊外偏遠之地,不僅瘴氣多發,且籌措糧草也甚爲不易。再加上地方土司疑懼,安定起來並不容易。所以,張國用和趙得勝思慮再三,決定先看看那位宗室留守的動向,最後纔是選擇服從李定國的佈置。
白文選想了一下,點頭道:“也好,岷殿下身爲宗室留守,必爲清軍所忌,我等當護衛保全,以免再失中外之望。”
白文選在心裡對李定國之前的種種失誤也是有意見的,主要是晉王李定國平定孫可望叛亂後,專橫獨行。後又被大奸臣馬吉翔所蠱惑,使其能在失勢後得以再掌大權,以致朝中鬥爭不休,人心盡喪。永曆入緬,國事敗壞至此,估計馬吉翔在其中也起到了很壞的作用。
正因爲白文選對李定國有怨氣,所以纔在大理流淚斥責:“人主以全國全師恢復宗社之重任,付託於公,一旦至此,誰執其咎?公於羅遮河因先走矣,其見無數萬人民搶天呼地,悉鋒刃之慘戮乎?”
但白文選畢竟與李定國是親密的戰友,有難之時,伸手相助,是爲朋友;患難之刻,肝膽相照,是爲兄弟;生死之間,捨生取死,是爲知己。所以,他雖答應了部將的請求,但內心裡還是希望能與李定國共同構築防區,並肩對敵的。
當然,現在既然接不出永曆和小朝廷,爲了鼓舞人心士氣,宗室留守就變得重要起來。只是消息是真是假,岷世子現在何處,都不確定,也只能憑着猜測去行事了。
而這個時間,朱永興已經帶着猛山克族殺出了緬關,剛剛到達了盞達,這與張國用和趙得勝的猜測倒也相去不遠。
至於猛山克族大巫提前通過鄭氏家族向外散佈的宗室留守出緬入滇的消息,不能說沒有什麼作用,但限於通訊條件,以及路途的漫長艱難,擴散的速度確實沒有朱永興所想的那樣快速。
等到朱永興在銅鐵關與鄭氏家族正式開始合作,傳向各處的消息才變得更有針對性,鄭氏家族纔在朱永興的指點下,派人更明確地聯絡各處散落的明軍,希望他們向滇西南三宣六慰之地轉進。
投降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放棄自己曾經效忠的朝廷和已經獲得的爵位官職,背叛自己曾經的戰友並且反過來與他們爲敵作戰,投降過去是受到優待還是貶黜,暫時的禮遇有沒有被秋後算賬的可能……凡此種種,都不得不讓人思之再三,反覆權衡。
如果是早有降清之心,或者有過這種打算的,自然少了許多糾結與煎熬。但從原來的歷史上看,滇省的投降風潮晚於四川,或者說是受到了四川明軍大舉投降的影響,便可以由此判斷滇省的南明的武將文臣的抵抗意志還是強於四川的。
在其中,武將們多是因退到邊荒地區後,遭遇瘴氣瘟疫,補給不足等諸多困難,以致士兵人數銳減,且又各自失去聯繫,而最終選擇降清的。文官呢,則多是在永曆入緬後喪失了對未來的信心。因爲他們有學識,更加感性,對天子棄國、權臣當朝更加痛恨和鄙視。
但凡在困境中能看到一絲希望所在,哪怕渺茫,也會信心不滅;在黑暗的跋涉中能看到一星火光,哪怕微小,也會努力向前。最令人沮喪且心墜深淵的,就是在困境和黑暗中,看不到一絲希望,看不到一星燈火,那絕望自然會佔據心頭,而無奈地做出有違他們本意的抉擇。
既然有不遠千里去投降滿清的明軍,也會有不懼跋山涉水趕來效力的忠勇兵將。朱永興心裡是這樣想的,但實際卻並沒有太大的把握。所以,他才一面讓鄭家派人四下散佈消息並加以聯絡,使分散的明軍能存一分希望;一面執意在騰衝與清軍進行一場戰鬥,哪怕是失敗了,哪怕是稍瞬即逝的星星之火,也有激勵和鼓舞的作用。
而就在朱永興親率兵將前出高黎貢山,準備阻擊清之名將張勇的時候,一支或數支即將要長途跋涉前來相投的明軍終於要出現了。一隻蝴蝶扇動翅膀,終於改變了南明行將結束的歷史。
……
江水在逐漸變淺,浪花翻卷,在近岸的石灘上發出陣陣喧譁,船身猛地一振,停了下來,不一會兒,跳板便啪地一聲搭在了岸上。
左都督張勇下了船,面色沉穩地向遠處眺望了片刻,方纔上馬,在護衛親兵的簇擁下,向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