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和樊宇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剛到家門口,就看到于格格。她瞟了一眼樊宇,然後等着我開門。

樊宇的臉上已經青紫一片,嘴角也破了。醫生也只是做了簡單處理,開了點消炎藥。他一直沒什麼精神,中間有一次想對我笑,我說你都這樣了就別笑了。

他於是一直耷拉着腦袋。

進了門,于格格拉着我說,咱們進屋說話。我猶豫了一下。

樊宇說“展暉哥,我沒事了,你回屋吧。”

于格格瞪了他一眼。

樊宇開門去了,然後我聽到好幾聲狗叫,接着是樊宇的聲音

“噓,東東,別叫,沒事沒事。”

我問于格格這麼晚幹嗎來了,她倒是開門見山地說“你知道那小子是什麼人嗎?”

“什麼人啊?”雖然我不喜歡她這副興師問罪的樣子,但我還是給她拿了一罐可樂。

“駱淇說他不是什麼好人。”

“你表哥那麼愛說閒話呢,人他也打了,算是伸張正義啦?”

“你怎麼幫着他啊?”

“我誰也沒幫。”我說。于格格大概看我臉色不好。於是貼上來和顏悅色起來

“反正駱淇在社會上混得久,他雖然也就說了這麼一句,但他說不是好人,也錯不了。我不是怕你吃虧嗎,這才這麼急跑過來。”

“我自己有譜。”

“我知道。你不是心眼兒好嗎?我早看出來了,你是外表冷酷,內心火熱。”

我笑。“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內心火熱了?”

于格格來勁了,對着我就親過來,主動得不象話。我跟她頭一次接吻,雖然火熱,卻不激情。

頭天晚上送于格格回家,弄得半夜纔回來。那時,樊宇屋子的燈是黑着的。估計他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沒有在院子裡看見他。屋門似乎也沒鎖,我一推門,東東先躥了出來,我看牀上,沒有人。

和雜誌社的人吃飯,他們說有個服裝品牌要拍一系列廣告照,看上我了。而且,之後有可能拍電視廣告。我連忙感謝,哥啊姐的謝個不停,我不喜歡這麼假惺惺的,但是,爲了生計,也沒轍。

于格格打電話來說駱淇要見我。我楞了一下,他見我幹嗎。

他們在一個咖啡廳等我,駱淇和昨天不大一樣,擺出一副談生意得樣子。于格格興奮地說

“表哥說他想讓你在電影裡演個角色。”

我說噢。

駱淇說,你形象不錯,有演戲經驗嗎?

沒有。我說。

有個角色,和你氣質很符合,一下想起你了,有時間去試鏡。

我沒演過,行麼?是不是沒臺詞的那種?

誰不是從第一次開始的?他說。二號,有不少臺詞。

于格格興高采烈,像是已經看到了我光明的前途似的。

她去洗手間。駱淇果然問“你和樊宇…”

我盯着他。

“是哪種關係?”

“你覺得呢?”

“雙雙雖然是我表妹,可是我一樣不會看見她被欺負。”他說“她一個勁兒幫你爭取,我看她是真的喜歡你。你要是不喜歡女的,趁早告訴她!別讓她陷進去了拔不出來!”

我冷笑“原來是她幫我爭取的?”

“當然,我也不是誰都用。”

“那謝謝你了!”我站起身。“最近我檔期緊得狠,恐怕也沒時間拍。你費心了!”我扭頭準備走。

“展暉!”他嚴厲地叫住我“他不是…”

“他不是什麼好人是嗎?”我回頭說“他現在按時交房租,就一個房東的立場,他已經很不錯了!”

我走出門去。

駱淇是那種帶着氣勢的人,這氣勢可能來自他的經歷,他的氣質。雖然他比我大不了兩歲。我不知道他和樊宇有什麼過節,按說我也不應該因爲樊宇放棄一個大好機會,可不知道爲什麼,我就是想和他頂撞!

我在衚衕口的餐廳叫了外賣,然後走回家去。一進門,看見樊宇又蹲在那兒喂狗,不知怎麼我鬆了口氣。

他擡頭看見我,咧了一下嘴,我看見他腫着的眼睛,和烏青的眼眶。

我看了他兩眼。

耳邊是我朋友說他的話,還有于格格的話,以及駱淇的。他有怎樣不堪的過去?所有他曾經認識的人都這樣說他?

他一如既往清澈的眼睛,還有略帶稚氣的神情,那種對每個人答謝似的笑臉,以及不經意表現出來的自卑和小心翼翼,都讓我感到矛盾。

訂的餐很快送來,我進來的時候,看見樊宇屋子裡桌上的燒餅。把飯盒打開,三個菜,每個菜裝了兩個飯盒,所以居然擺了一桌子。

不知爲啥,我招呼樊宇。

他應了一聲。

我說“我叫多了,一塊吃吧?剩了的話,就倒掉了。”

他從門口出現,看着我的一桌子菜,笑着說“真香。”

我們倆第一次一塊兒吃飯,他起初並不怎麼動筷子,直到我把大筷大筷的菜夾到他盛了米飯的飯盒裡。他才大口吃起來。吃的很香的樣子。我倒是挺高興。從冰箱裡,拿出一罐可樂,剛遞給他,睡知他突然就躥起來,衝出去,捂着嘴巴,也許,他想跑回屋裡去,但終究沒有忍住,在院子裡的大水池子那兒就吐了起來。

我走出去,問着:“你怎麼了?”

他蹲在水池那兒,衝着水,低着頭,半晌才說了一句,對不起。

“你對不起我什麼啊?”

“你叫我去吃飯,我卻…”

“怎麼吐了?”

“其實今天一直不舒服,老想吐。”

“還有別處不舒服麼?”

“頭暈。”

最終,我揪着他去了醫院,才檢查出他有輕微腦震盪。我想起了駱淇那狠狠的拳頭。心裡不由得一寒。我終於問他

“駱淇爲什麼打你?”

他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不久他說“我是該打的。”

我沒法再問什麼。只是說“你還在那個電腦城送貨嗎?”

“是啊。”他似乎很感激我轉移了話題。

我沒再說什麼。他忽然說“你還沒吃飽飯呢。”

他帶我去了一家餐廳,主要是面,餐廳離我家不遠,但位置還不錯,人也不少。他給我叫了一碗麪,自己喝水,然後把面推到我面前,說這個是這裡最好吃的面。

我想他大概還在噁心,所以也沒有勉強他吃。

面我吃了一口,確實不錯。我問他是不是常來這裡吃麪,他說

“這是我來北京第一個工作的地方。”

坦白說,這是我第一次和他聊天。他不是特別善於描述,說的話也都直來直去的。我知道,他不是北京人,4年前來的北京,開始在這樣的小餐廳裡面打工,然後,去了比較大的餐廳。後來,他說他做過那種廣告公司的助理,所以,他以前也打過遮光板,那時他認識的於姐。再後來,他沒再多說。也沒有說爲什麼變得要去電腦城送貨。

我想也是,如果再說下去,牽連着GAY的問題,就會出來了。

說到他過去在餐廳裡出糗,他就笑得咯咯的。

他的臉還是五彩斑斕,嘴角處是暗紅的傷口。說着話,有時會吸一下氣,大概傷口會疼。他認真地看我吃光了面,興奮地問“好吃吧?我最愛吃這個面了!”

我點頭說,還行。

那天之後,樊宇似乎活潑了很多。他有時會叫我和他一起跟東東玩。東東是一隻很有靈氣兒的狗,我訓練他撿我扔出去的飛盤,我們三個經常在院子裡玩的不亦樂乎。

似乎我已經忘記了當初我討厭這個男孩。

可是,當時那清澈的眼神,卻一直在我身邊。我在跟他說話的時候,他總是用那雙眼睛看着我,專心致志。

後來,我知道他會做飯。就把做飯的任務交給了他,他也特別高興地接受了。

很多時候,我回去的時候,他已經把菜洗好了,等我回來就下鍋。

雖然,不能說做的有多麼好吃。但是,還算相當不錯。

我叫他一起吃,他也沒有太多推辭。飯後,他也總是主動去洗碗。

他臉色很快紅潤起來,我才發現他皮膚是非常不錯的,白裡透紅,還很細膩。

也許,不用天天啃燒餅的緣故。

我們的接觸日見繁多,慢慢的,我已經覺得他是家裡一員,像我的弟弟。一個特別懂事的弟弟。

我那個朋友忽然進來的時候,樊宇正拿毛巾給我擦汗,嘴裡還說“展暉哥,你怎麼那麼能出汗啊?”

我朋友楞了一下。隨即我跟他打招呼。

獨處的時候,他忽然說“剛纔那個場面我怎麼看着那麼彆扭?”

我瞅他。

他說“他是GAY,挺正常。你呢?”

不得不說,聽了那些話,我有點慌。

我晚上沒有很早回家,而是第一次主動聯絡了于格格。因爲我拒絕了駱淇,她可能在生氣。但是接到我的電話,她還是很快興奮了起來。她告訴我她在‘綠秋’。我去的時候,發現她正和呂秋在吧檯那兒坐着,看見我進來,她的表情有點不自然。

呂秋跟我打了個招呼,到別的地方去了。

我坐在於格格旁邊。說“那次得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可能還不太適合演電影。”

她說“沒關係。”這麼通情達理倒是不像她。

她看了我一陣子,我有點尷尬,問她幹嗎。

她說“把樊宇趕出去吧。”

我一怔。她說“他是個MB。你知道什麼是MB嗎?”

“我知道。”我說。

這兩件事,我都知道。

“多髒啊。”她說。

我不能說什麼。可是聽到髒這個字,我還是無法聯繫到樊宇身上。

“你知道嗎,雖然他表面看上去挺單純,實際上是個特別有心計的人,他好像看見誰給他好處就貼上誰,誰給他錢,他什麼都會去做。一般人,幹嗎去做MB,出來賣啊!現在,他是把自己弄臭了,才躲起來。他要想學好,幹嗎不離開北京?肯定還想東山再起呢。你知道嗎…”于格格小聲說“他以前是逮誰跟誰在一起的。他自己男朋友忍受不了跳樓自殺了。”

我胸腹間有種特別沉悶的氣息。

“你這是從哪兒聽來的?”

“你別管是哪兒,反正都是真的。”于格格撇撇嘴“他真能裝,上次看見他,還擺出一副挺善良的樣子,真能演!”

我低頭不語。

于格格繼續說“駱淇都看他不順眼要打他!駱淇對一般人都是懶得理的。他一定是太賤了才被駱淇揍的,沒準兒是想勾引駱淇不成呢!他以前還差點演駱淇那兒的電視劇呢。幸虧沒成!”

我心裡確實堵得慌。

甚至,呂秋也跟我單獨說“展暉,你是個挺不錯的男孩,不會讓雙雙擔心吧?”

我說“我們還沒到讓她擔心我的地步。”

呂秋笑了一下“那擔心一下自己吧。畢竟,男孩子,更要面子。”

“我不懂。”我故意這麼說。

呂秋說“你也許不知道。樊宇在那個圈子是很出名的。你會被連累。”

“我只是他房東。”

呂秋笑了一下,細細的手指拍拍我的肩膀。

已經到了這麼嚴重地步了嗎?

起初,我沒有當回事。

直到我在雜誌社拍硬照的時候,有個男的看着我詭異地笑。他也是模特,我以前見過他。

拍攝間隙他跟我說

“一直沒看出來,你也是。”

“是什麼?”

“別裝了。跟圈子裡那麼有名的人在一塊兒,你名氣也大啦!什麼時候咱們玩玩吧?”

“滾!”

我毫無顧及地說出了這個字。

然後,又毫無顧及地把這個字說給了樊宇。當他跑過來說讓我跟他一起去遛狗的時候!

我對樊宇的憎惡升級了。

或者說,我害怕了,和那樣的他糾纏在一起。

我不得不懷疑他,他爲什麼在男友死後,還可以這麼無憂無慮地生活。甚至,還會對着別人笑。我甚至開始懷疑,那天駱淇打他,就是因爲他看到了駱淇,開始勾引。

可是,縈繞在我心頭的,卻時常是一種疑惑,一種讓我深深矛盾的疑惑。爲什麼那樣清澈外表下,是那麼一顆心?

我對他熟視無睹。

然後我發現,他也在配合着我,他儘量不在我的視線範圍出現。

我沒有趕他出去,因爲我還記得他那天滿臉傷痕地對我說“東東不好找房子。”

我見過他一次,是再次陪于格格買電腦的時候,看見他吃力地把一個個裝着電腦箱子擡到推車上,然後推着車走開了。

他挺專注地在工作。臉上有汗水。和別人說話的時候,還是一臉專心致志。

我拉開了于格格。到電腦市場的另外一個方向買了電腦。

過了不久,我再次看見了於姐,我趕緊看了看打遮光板的男孩,不是樊宇。鬆了口氣。

於姐竟然走了過來,跟我說話“樊宇好點了嗎?”

“啊?”

“他不是感冒了麼?”

“噢,我不知道啊。”

“他還住你那兒吧?”

“噢,是啊。”

“本來想叫他過來的,他說他感冒了,怕傳染給我們。就沒來。”

“哦…”

我已經好幾天沒看見他了。總是看到他關着的門。偶爾能聽到屋子裡面隱隱約約他和東東在說話。但是,他真的很努力地讓我看不見他。

我心裡有點難受。

我問於姐,你怎麼認識樊宇的?

她說,原來啊,他在我們公司做助理。挺能吃苦的孩子,也挺懂事,所以好多人都喜歡他。他好像沒有爸爸,媽媽在老家由他姐姐照顧着。他很節省,掙的錢都寄回老家去。

那後來爲啥不做了?

這個………於姐猶豫了一下。好像是被一個文化公司的什麼人招去做助理了。後來還聽說他要拍電視劇呢。但是,不知怎麼也沒成。你也知道,幹這行的,得看運氣。張橋對他多好,可惜…

張橋是誰?

於姐沒有再說,藉口走開了。

回到家,已經挺晚,樊宇的房子還亮着燈。我聽到嘩嘩的水聲,和樊宇說“東東,別亂動”的聲音。他在給東東洗澡。我想問問他感冒怎麼樣,但是猶豫着。

屋裡傳出咳嗽聲。東東隨即叫起來。

“東東別叫。展暉哥可能睡着呢。”然後他又咳嗽了幾聲。

我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在攪動。

接着,他的門開了。我看見他端着一個大盆,正走出來,他沒有想到我在院子裡,顯然呆了一下。

東東裹着毛巾在他牀上。

“展暉哥,你回來啦。”他說了一聲。氣色並不特別差。

我點了一下頭,朝自己房間走去。

我聽着他把水倒進水池。開了門,走了進去。

第二天早上,我看到門縫裡塞進來的500塊錢。

東東被鎖在屋子裡,在我在院子裡發出一點動靜的時候,它在裡面叫了兩聲。

前陣子,東東已經不用鎖了,因爲它可以在院子裡跑來跑去。

我在他屋子外面喊,東東?

東東在裡面應了兩聲。

站在窗子那兒,東東跳了過來,我看見它漂亮的頭,毛是非常乾淨的,也亮澤。

“東東想出來玩兒嗎?”

東東似乎聽懂了,汪汪應和了兩聲。

拍照片的工作還在繼續,那個討厭的男模也還在,我罵過他以後,他還是一如既往地跟我膩味。這陣子又坐在我旁邊。我不搭理他,繼續吃我的盒飯。

“怎麼那麼傲啊。”他說。

我側了個身子。他湊過來說“展暉…”

“有事嗎?”我瞅他。

“有事啊。”他笑。

“說。”

“你想不想做…”

我狠狠地瞪他。我知道,這個圈子,有很多人是會走捷徑的,或者想出頭,或者想賺錢。我兩樣都不是特別上心,我只是想活的舒服。

他被我眼光弄得有點訕訕的,歪在一邊,嘴裡嘟囔“已經是那個了,還有什麼好裝的。”

我蹭地站起來,把飯盒扔進垃圾桶。準備到別處去。

“樊宇那破小孩你都要了,還有什麼啊!”

樊宇?我扭回頭。他看着我,似笑非笑。“你別告訴我對他過去你一無所知啊。”

我竟坐了回去,低聲問“他有什麼過去?”

男模說“那可精彩了。”

我等他接着說。

他果然看了我兩眼,一臉得意,又有些可惜說“你呀,在這個圈子時間還短,不清楚狀況。知道樊宇爲什麼出名麼?因爲他搭上的是張橋。張橋是誰?他是我們這個圈子好多人都喜歡的哥哥!有型!有派!有能力!也重感情,講義氣!他也不是說有多大勢力,多有錢,可是好多人都願意跟着他。可是,後來呢,讓人大跌眼鏡,他居然帶出個樊宇!那孩子啥都不是,空有一張貌似清純的臉。張橋爲了他,和以前搭檔掰了,別人也不怎麼理了,還得罪了莊哥,對他那個捧,那個寵!結果呢,這小孩做MB去了,還在莊哥那兒。誰能想到橋哥是那種下場?跳樓了!你,你玩的轉那個孩子嗎?啊?”

聽了男模的一番話以後,我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樊宇已經滲透進了我的生活。這在我租他房子的時候,是完全不能想到的。我雖然並沒有和他有別人懷疑的那種關係,但是,爲什麼我現在的感覺卻非常像我已經和他怎麼樣了呢!

還有一件事,我不解。爲什麼自從駱淇打了樊宇以後,樊宇和我的事會被那麼大範圍的流傳。如果僅僅是駱淇身邊的人也就算了,偏偏連個不熟悉的男模都知道了。這讓我感到奇怪。莫非,源於樊宇的‘有名’?

駱淇又給我打了電話,希望我考慮那個角色,因爲他覺得那個角色真的適合我,不希望我放棄這個機會。

我決定接受。

上次,多少有點賭氣的成分。

和駱淇約出來見面,他還帶着一個人,說是他的哥們兒,也是這部戲的製片主任,叫吳海川。吳海川看着我,咧開嘴笑,他的皮膚比較黝黑,所以顯得牙齒特別白。

“合適!真的合適!”他笑哈哈地說“你多大啦?”

“23。”

“整整比我小一輪。”他挺開朗地說。

川哥我喜歡,豪爽。

那個電影是個都市電影,我演男二號,是個警察,臥底。計劃在兩個月後開拍。這之前,在等最後的劇本。說實話,大致看了大綱,覺得是那種翻拍香港警察電影的感覺。不夠特別,不夠創意。

川哥是個很健談的人,天南海北的事他知道不少,而且,跟他在一塊永遠不會悶。他對我很照顧,讓我注意這個注意那個的。還安排我去一個表演班進修一下。我覺得不管電影出來效果如何,起碼我也算長了點學問。

於是,日子過的有點忙。不像以前那麼想幾點起牀幾點起牀了。

于格格特別高興,後來我才知道,她也在電影裡混上了個角色,不過,她是真的沒有什麼臺詞。按說,她跑到國外學了幾年經濟,不該回國後這麼個起點,誰知道她,她只說想學習文化公司,和電影拍攝的運作。

我們被這個班子裡所有人看作一對兒。這跟于格格露骨的表現,還有駱淇的態度不無關係。我們到哪兒,于格格總是跟在我身邊。

于格格像一塊膏藥。

我看得出來,川哥和駱淇的關係不錯。他對駱淇也很照應。而且據說,這公司,現在川哥佔的股份比駱淇多。

後來,我偶然聽到,其實,以前,川哥的合作伙伴,是張橋。

我越來越覺得,我已經進入了一個圈子。原來,他們是好幾個點,沒想到,這些點之間,都有聯繫。

拍攝班子逐漸組織起來了。川哥也忙碌着。其實,他是拿主意的,不用這麼忙碌,不過,川哥說,他本來就是製片出身,幹得高興,也就幹了。

我從來沒見過川哥發火。所以,大家都覺得攤上這麼個製片主任特別走運。

第一次看見川哥發脾氣,居然是對駱淇。那是我不經意發現的。

于格格讓我問駱淇要不要一起吃飯,我回去的時候,門是半掩着。然後我聽到川哥一聲吼

“駱淇!你這麼做,也他媽的太過火了吧!你對得起橋子嗎!”

我沒聽到駱淇吱聲。

“再怎麼着,莊哥是什麼人,你不是不清楚。樊宇躲出去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什麼原因,你把他在哪兒的事這麼沸沸揚揚往外傳,不是把他往火坑裡扔麼?”

“哼…”我聽到駱淇冷笑“他會認爲那是火坑麼?”

“張橋不是讓你照顧他嗎?”

“橋哥瘋了,被那人下了藥了。不然,怎麼這麼不分是非!”

“駱淇,當初是你把樊宇帶到橋哥那兒的。”

“對!是我!不然,我不會現在生不如死!”

“駱淇…”

“川哥,橋哥那麼個死法,我難受。都是樊宇害的!橋哥那麼喜歡他,爲了他連文化公司都不要了,得罪莊哥,連自己的命都不保。他呢?爲了幾個臭錢,把橋哥害死了!從樓上跳下來?!橋哥那麼帥一個人,就這麼跳下來了…”我聽到駱淇的聲音哽咽了。過了一會兒,他說“我恨不得他一萬種死法,他死一萬次,也不能解我心頭之恨!”

“也許,事情,不是我們想象那樣。橋子那麼一個人,怎麼也不會喜歡這樣的樊宇。還那麼投入。”

“錯!他只是喜歡清澈的東西,他以爲樊宇乾淨,他第一次看見樊宇就跟我說好久沒有看見這麼幹淨的人。你也知道,橋哥打拼到那個地步不容易,他見過太多污穢的東西,所以,他就喜歡上了樊宇,可是,他沒有想到,樊宇乾淨的只有他僞裝的外表而已!他太能騙人,我第一次看見他,他在那兒打架,因爲別人欺負他姐姐,我也以爲他是個倔強的小孩,懂得自尊,懂得珍惜。結果呢,根本不是!”

我在門口慢慢聽着,慢慢轉回頭,向門外走去。

樊宇的過去,正一點一點展開。

我漸漸瞭解,那個滿臉純真,帶着愛人的狗生活的樊宇,是個爲了金錢和享樂不顧一切的男孩。也許因爲他不夠成熟。但是,道德,與年齡沒有關係!我該不該鄙視你,樊宇?靠着那麼純真的外表,你糟蹋別人的感情嗎?

可是,那樣清澈的眼睛是如何藏住污濁的東西的?

我回家的時候看見了樊宇,他牽着東東往後面的護城河方向而去。我坐在出租車裡,看到他的,他好像瘦了,臉有些瘦削了。他還是習慣地和東東說着話。東東搖着尾巴。

我沒打算理他。但是我突然看見他面前站了一個人。

呂秋。

怎麼,每個人,都和他有關係?

車子在衚衕口被堵住,讓着裡面出來的車。我不由自主地回頭,看見樊宇在呂秋面前站着,兩個人並沒有說話,呂秋只是看着他。

我交了車費下了車。車子倒車走了。

我往回走去,在他們不遠處,我聽到呂秋開口說話

“你會爲一切付出代價!”

我聽不到樊宇說話,只聽到他咳嗽。

呂秋轉身走了。

樊宇牽着東東,繼續向河邊走去。我看見他坐在河邊的草地上,東東在附近玩。我看見他支起了腿,雙手抱着腿,把臉埋在了腿中間。

當我轉身準備走的瞬間,我忽然看見他的身子歪在了一邊,慢慢的,歪在地上,胳膊不自然地伸着。

這不像是他自己躺下的。我跑過去,將樊宇翻過來,看見他閉着眼睛,吐着粗重的氣息。

我叫他,樊宇樊宇。

他的眉頭有些皺,聽到我的叫聲,勉強而努力地睜開眼睛,有那麼一剎那迷惑,他似乎看清了我,然後說“展暉哥…怎麼是你…”然後,他就歪在我的懷裡,軟綿綿地像一團棉花。

東東像感覺到了什麼,跑過來,對着樊宇汪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