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蒙一路留意着飛船的構造,甚至走在廊道上時還故意觸碰着飛船內壁,彷彿想要探究出它的材質特點來。
這艘艦船可是貪狼星盜團的副艦之一,若是真的能弄清楚對於圍剿星盜可是大有裨益。戴蒙這樣想着,頓時不經意地瞥了餘澤幾眼,似乎對他的不作爲有些失望。餘澤當然知道這小子在想什麼,卻仍然低着頭作出陰沉孤僻的模樣。
不是餘澤不想從構造中找出突破口,而是根本沒有必要。早在星際三萬年之時他就能將飛船的誕生史給背下來,就這艘飛船的科技水平實在連中游都算不上。只要他想,他隨時隨地能直接坐下來畫出飛船內裡的設計圖。
況且從之前星盜的隻言片語來看,他們將要見的傢伙絕對星盜團裡的實權之輩,怎麼想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艘副艦上,那他們又何必多費腦筋呢?
事實正如餘澤所料,他們蒙上眼後被帶離了副艦,直接踏入了主艦“貪狼號”上。餘澤下意識地從空間角度和腳步距離來算了一下方位,他們停下的地方估計是主艦的核心艙。
餘澤早已僞裝到了骨子裡,他摒棄了身爲盜賊走路無聲的做派,故意將體重壓在腳尖,藉以發出正常人行走的聲響。於是幾雙長靴碰撞金屬地面的聲音就這麼悠悠揚揚地傳了出去。
遮蔽視線的眼罩不知何時被摘下,餘澤沉默地站在了一邊,肆意垂落的半長黑髮完美的遮蓋了他的存在感,他清俊瘦削的身體也低調得悄無聲息。餘澤透過掩蓋眼睛上的留海看去,瞳孔就捕捉到了一個背對着他們的男人。
“我名阿諾德。”阿諾德沙啞着聲音隨口唸出了自己的名字,明明是十分平淡的語氣,偏偏讓聽者有種“這個人一定很了不起”的錯覺。事實上這也不是錯覺,這個人本來就了不起。阿諾德·因配多,貪狼星盜團的大頭領,亂世中的虎狼之輩,令人聞風喪膽的傳奇式人物。
此刻男人棕色的短髮因爲汗水而擰成一縷一縷的,他正在訓練儀器上展示着武力的美學,全身上下是掩飾不住的兇悍之氣。
只見男人將毛巾搭在蜜色的脖頸上,就這麼側過頭看了過來,那掩在亂髮下的眼睛像是劍一樣,竟刺得人難受至極。
餘澤注意到阿諾德有着一雙桀驁的、還沒被世界磨滅光芒的眼睛,那周身成熟的氣息中還蘊含着蓬勃的生命力。男人野性難馴而瀟灑不羈,似乎生來就是爲了詮釋“星盜”二字的浪漫。
戴蒙在拘謹的軍校待得太久,似乎從未遇到過如阿諾德般不拘一格的人物,他更沒想過這樣富有衝擊力的初遇。戴蒙原本在腦子裡準備好的滿腔臺詞一瞬間就偃旗息鼓了。
這個星盜,似乎和他想得有些不一樣?
還沒等戴蒙收斂心緒,阿諾德就甩了甩潮溼的碎髮,他打開清潔光線蒸發了所有的汗水,連同褶皺的衣服都變得乾乾淨淨。他無視了拘謹站着的兩個軍校生,先是在雙人沙發上停留了一會兒,隨後又選擇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隨着男人這個動作,屋內的氛圍再度趨於凝滯。
餘澤和戴蒙這才發現,原來那張雙人沙發上早已懶懶散散地躺了另一個傢伙。
餘澤的視線不經意劃過了沙發上假寐的男人。那個男人有着一張英挺而極具男人味的輪廓,他灰色的頭髮凌亂散落着,下巴的青色胡茬並未剃乾淨,就這麼無聲散發着灑脫的魅力。閉着眼的男人就像是個普通的星盜,然而地板上滾落的酒瓶昭示着他究竟是有多放浪形骸、恣意瀟灑。
這個男人擁有常人難有的豪情,擁有世人無法揣測的氣度。他是卡洛斯,卡洛斯·多格爾,高智商高武力,貪狼星盜團的二頭領,暴風中的驚世之輩,是貪狼星盜團真正的實權掌控者。
“歸順我麼?”阿諾德直接無視了躺在那兒裝死的卡洛斯,他對着戴蒙說出了今天以來的第二句話。戴蒙聽到後簡直目瞪口呆,因爲阿諾德似乎根本不懂什麼彎彎道道地試探,直白得令人心驚。
“不。”戴蒙反應過來後骨氣十足地回道,他心懷絕對的正義,自認爲和星盜勢同水火。
“這樣啊……”阿諾德隨手抓了抓自己半乾的頭髮,下一秒他就從沙發裡翻出了一把狹長的飛刀,而那黑黝黝的刀尖直直對準了戴蒙的太陽穴,冷冽的鋒芒無聲昭示着致命的危險。
戴蒙被這樣對待倒是沒有多驚慌,餘澤猜測這小子的腦子裡大概還充斥着所謂的先談判再交涉的條條框框,甚至戴蒙根本不覺得阿諾德真的會下手。畢竟哪有人說了兩句話直接殺掉俘虜的呢?
餘澤卻沒有這麼天真。他突然想起了這個世界的背景——聯邦帝國發現了嶄新的星域,準備暗中聯手第三方的星盜團進行開拓。所以最近無論是哪個勢力都在吸收人才清洗內部,顯然都是要在這場大動作之前將自己的實力提到最高,這樣才能瓜分到最大的利益。
所以阿諾德才會劫下戴蒙所在的飛船,他想邀請名揚星際的戴蒙,一個出色的指揮官會以最小的傷亡捧來最大的利益,甚至在談判時他們也會勝過萬千口舌。指揮官都有一項絕技——他們能將巧舌如簧的談判專家都糊弄過去。
恰恰是因爲戴蒙的奇貨可居,餘澤才更覺得阿諾德真的會殺了他。得不到就毀掉,這是星盜的慣常做派,特別是在這個局勢緊張的時刻。如果他是阿諾德,大概情願這小子死了也不會放他去給別的勢力增添籌碼。
而戴蒙死去,和戴蒙一起被俘獲來的他大概也不能暗中潛入高層了。他無法再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重要的場所去觀察那些個星盜的行爲,更加無法找出神明的軌跡。
餘澤快速想通後頓時裝出了腿軟的模樣,他身體一個前傾不經意地靠到了戴蒙。
餘澤這樣孱弱的姿態讓戴蒙一瞬間驚醒了過來,衝動過後理智也漸漸迴歸,逐漸升騰的保護欲讓這個正義感十足的學生不再和阿諾德肆意嗆聲。
“德卡教授還在等着我們,我們真的能活着回去嗎?”餘澤小聲地問着戴蒙,離得近了後戴蒙甚至能看到對方在碎髮遮掩下的墨藍色瞳孔。唔,這雙眼睛……
戴蒙甩了甩頭清醒過來,如果說之前餘澤的示弱之舉已經使得他猶豫的話,那麼這句話就成了說服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德卡教授是指揮系的榮譽教授,最新研究的課題是——《星盜和軍人的戰術對比》。還有比深入敵陣更能蒐集信息的辦法嗎?戴蒙竭力抿緊了脣,他斂去了所有的不甘,微微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我保證我們能回去。”戴蒙輕輕拍了拍餘澤的後背,處於掙扎中的他自然沒意識到餘澤的身體有多僵硬。
“我……投降。”戴蒙終於下了決定,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來,按在餘澤胳膊上的手卻不由收緊,顯然還是有些意氣難平。
“搞什麼。投降的話要早點說,害得我都興奮起來了。”阿諾德天生喜歡戰鬥,本來還以爲會大打一場,沒想到這看上去很硬氣的小子竟然如此簡單地就投降了。
“唔……”剛纔還在假寐的卡洛斯不知何時睜開了眼,他冰藍色的眸子在燈光下散發出譏誚的冷光。他慢悠悠地擡起粗糲的手指按下阿諾德舉着的小刀,而另一隻手狠狠揉拭着痛得發瘋的額頭。
“這酒後勁還真大啊。”卡洛斯頹廢地仰靠在沙發邊緣,灼熱而沙啞的聲音透着幾分酒氣,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讚歎。
“96度的酒,燒死你都夠了,怎麼可能沒後勁。”阿諾德的注意力倒是被轉移了開來,他順勢收回了刀,從地上翻出一瓶還未開封的酒液灌了幾口。
“畢竟只有這裡的酒,才能讓我神魂顛倒。”卡洛斯聞言無聲笑了笑,冷硬的薄脣勾出了一個捉摸不透的弧度,他的眸子裡不是醉酒的渾濁,反而是極爲內隱的光芒。這是一雙比阿諾德還要鋒利刻骨的眼睛,阿諾德能夠看穿你的身體,而他卻能看穿你的靈魂。
卡洛斯隨手將灰色碎髮都撩到腦後,露出的額角上竟留有一道深刻細長的疤痕,直直沒入了髮梢之間。而這道疤痕非但沒有折損男人的氣度,反而瞬間使這個男人的危險係數陡升,連同他的氣場都變得張狂了起來。
是了,偌大的星盜團不可能只靠一個大頭領維持。如果說阿諾德是貪狼星盜團的標誌,是所向披靡的戰神,那麼從容遊離在廣闊星空的卡洛斯……
他是腦,他是手,他是腳。
或許你還可以稱他是:無數星盜者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