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澤拿不準雷歐那句“還不賴”是嘲諷還是單純的客套,他只能勾起脣繼續凝視着對方。
餘澤知道這具身體最大的魅力是什麼,是那雙灰藍色的眼。只要他半睜着眼專注地看着一個人,那麼再鐵石心腸的硬漢也會變得忐忑不安。這倒不是因爲他的目光有多咄咄逼人,而是因爲他的目光太過溫柔,溫柔的宛如夜色下流動的月光。
如果僅僅是溫柔也就罷了,偏偏那灰藍色的瞳孔深處纏繞的是漫不經心的意味。它彷彿在輕聲告誡你不要靠近沉淪,若是忍不住去觸碰了,等待你的便是刻骨寒涼。
這樣矛盾的存在最能讓人飛蛾撲火,縱是雷歐似乎也無法忽略到底。
“轉過去。”雷歐被注視的久了,終於張開了薄脣。他低低的聲音透着與生俱來的漠視意味,而皺緊的眉頭訴說着他略顯煩躁的態度。
“我以爲你會讓我閉上眼。”餘澤厚着臉似笑非笑地說道,顯然沒把雷歐的話當回事。事實上這具身體的背景身份並不比雷歐差,之前的妥協也不過是秉持着原主尊重美人的態度罷了。現在既然打定主意要撩撥雷歐,他自然要連原主死纏爛打這項絕技也一併繼承下來。
雷歐聞言沉默地接過了身後執事遞來的手帕,眼前的下午茶他明明半口未動,卻還是拿帕子象徵性地擦了擦薄脣,一副貴氣到骨子裡的做派。就在餘澤覺得他被自己噎住不會再回應時,雷歐突然擡起了眼,那猩紅色的瞳孔就這麼不帶感情地撞擊過來。
“你好像誤會了什麼。”
“你注不注視我,對我沒有絲毫影響。”雷歐用平靜的聲音訴說着事實,如果說烏諾只是外表冷硬浪蕩,那麼他根本從裡到外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
餘澤從雷歐的表情中明白,他確實說的是真話,這不免讓餘澤起了些許挫敗感。怪不得原主撩撥不到這傢伙,就算換了他來,對着這樣無趣的男人也是撩撥不動的。
餘澤想到這裡乾脆先行退場了,既然已經通過這次下午茶的小小考驗,再坐下去也沒了意義。他可沒辦法忽略他撩撥雷歐的一瞬間,烏諾彷彿是要灼穿他身體的視線。
“1樓:雷歐這是要單身一萬年的節奏啊。”目睹這一幕網友們已經在論壇裡自發幫離去的餘澤吐槽了,雷歐實在太不解風情。
“2樓:你們有沒有發現……雷歐說‘轉過去’時聲音陡然嘶啞了很多?我怎麼覺得他不是對亞瑟沒感覺啊。”
“3樓:樓上你腦補太多了吧,誰都知道雷歐是緋聞絕緣體。”
“4樓:不,我同意2樓。當時雷歐不僅聲音嘶啞了,他握着手帕的力度也非常大,你看手帕都皺成什麼樣了!”
“5樓:看到2樓和4樓,我終於明白這年頭‘腦補帝’橫行……”
處於議論中心的雷歐拎起椅背上的外套扔給貼身執事,從另一個通道霸氣十足地退了場。
“自己找住處。”每個繼承者的房間裡還有一個小隔間,是專門給他們所選的執事居住的。但是雷歐在離開直播攝像頭後就完完全全無視了這個規則,他從來都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人,如今對執事所說的話語不是商量,而是在宣告他的決定罷了。
執事本來想說什麼,但他看到雷歐眼神後頓時一句話都說出來。那是在看待死物的眼神,冰冷淡漠而又目空一切。執事立刻識相地鞠了個躬,放好外套就匆匆離去了。
雷歐不知道自己嚇到了執事,他闔上門後就放鬆地倚靠在硬質的沙發上,喉間溢出意味不明的喟嘆聲。即使是一人獨處,他冷漠的臉也沒有半分緩和,那眉間的紋路反而皺得越來越深。
若是有人看見男人如今的形象,怕是要驚得說不出話來,因爲他關門前後的氣質簡直是天差地別!關門前的雷歐充其量只是冷漠寡言的貴族子弟,關門後的他硬生生變成了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王者模樣,明明是同一張臉,氣質和性感程度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
雷歐隨手扯開了束得過緊的黑色領帶,小麥色的胸膛隱約顯出健壯的輪廓。他身下坐的彷彿不是普通的沙發,而是那孤高死寂的神座。
是了,他的確就是死亡之神潘。潘早已習慣於將自己隱藏在陰影之中,習慣和哭泣哀嚎作伴,仔細想來他好像已經有幾百年沒在位面中穿梭了。若不是這次餘澤在鬧翻星際後再度大搖大擺玩失蹤,他也不會去找預言之神勉強定位,再找幸運之神從可能的世界裡挑選,最終決定來到這個位面。至於其他的主神,都各自去別的位面碰碰運氣了。
潘不確定餘澤是否在這裡,但依着直覺他相信自己遭遇對方的可能性最大。他挑來挑去挑中瞭如今這副軀體,不僅是因爲雷歐寡言少語的性格,更是因爲這具身體擁有一雙猩紅色的瞳孔。潘並不瞎,雖然烏諾和餘澤之間沒有什麼明顯的互動,但他們的氣氛實在不對勁。
事實上他和烏諾認識的時間並不算短,要說烏諾在選拔賽上只是心血來潮才幫餘澤一把,那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烏諾有時候的確會會心血來潮,卻絕不會心血來潮到將自己推上風頭浪尖。
那個男人看上去一副吊兒郎當隨心所欲的模樣,卻將“度”把握的比誰都好,這也是當初潘願意讓出第一順位、和衆神一起捧着他的原因。潘根本不在乎所謂諸神之首的稱呼,覺得沒必要爲此惹上一個煞星。
但烏諾插手送走角鬥場的七位決賽者,這舉動終究是出格了。其他主神只當烏諾是一時發瘋,潘卻對男人的動機隱隱有了預感。原因無他,只因潘最清楚餘澤的魅力。
餘澤的魅力根本不在於俊美的皮相,也不在於年輕的身體,更不是因爲他有聰明或者有多勇敢。
潘至今還記得他與餘澤的初遇。當年他無聊地沉睡在《諸神》的深淵墓碑之下,突然被漫天巨龍瘋狂咆哮的聲響驚醒,剛睜開眼便見到少年斗篷下縱情恣意的笑容。
就是這個笑容,讓他鬼使神差地降臨於世,幫少年屠盡巨龍。
太可笑了不是嗎?他幾萬年沒反應的心臟竟然因爲一個少年的笑容而瘋狂跳動,瘋狂到幾欲脫離身體。潘不記得當年臉上染着灰的餘澤長什麼樣,但一下勝過一下的脈搏聲極力宣告着他自己的反常。
潘不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他活得太久太久,見過太多的不甘和死亡,或者說那痛苦的死亡本就是他賜予給世人的懲罰。但餘澤是他見到的第一個笑着面對死亡的,當時這小傢伙耀眼到天上地下沒有任何存在能折斷他驕傲的脊骨,張揚放肆到可怕。
也就是那一天後,潘不再繼續沉睡。他不知道自己該抱着怎樣的情感去看待餘澤,餘澤對他來說就宛若鴆酒,即使潘知道他們總有一天會兵刃相見,卻還是忍不住投去了目光。
潘看着少年收穫龍寵,看着少年奪得神器,看着少年名震宇宙。那時候潘不知道有個詞叫做飲鴆止渴,他至始至終守着那條名爲規則的界限,從未起過現身的念頭。
他知道餘澤倔強硬氣,卻沒想到他能硬氣到寧願人人喊打也不多看神明一眼,硬氣到成爲主神後榮耀歸來,將星際鬧了個天翻地覆。若是餘澤再度回到遊戲中,大概會發現自己又多了一個五星級的傳奇稱號——“舉世皆敵”。
那天之後,這小子已經被整個星際三萬年給通緝了。
潘猜測烏諾大概對餘澤也懷揣着複雜的情感,所以一邊不動聲色地推波助瀾,一邊漫不經心地冷眼旁觀。潘也有這種複雜的感覺,但他不會像烏諾一樣感情用事,餘澤必須死。只有他死了,這星際三萬年才能安定下來。
潘其實想過這個世界誰會是餘澤,他比餘澤所想的要更瞭解他,他也猜測餘澤會反其道而行。所以潘第一個懷疑的便是亞瑟,但亞瑟自然而然的撩撥、進退得當的貴族做派又漸漸打消了他的懷疑。
畢竟亞瑟和餘澤實在差得太多,他們一個奔放一個內斂,如果亞瑟真的是餘澤所扮,那餘澤的演技簡直可以說是出神入化。
潘寬大的手慢慢蓋在了眼睛上,他始終放不下疑心的理由非常簡單,簡單到毫無邏輯可言——因爲他的的確確被亞瑟撩撥到了。
亞瑟被那些繼承者讚歎的瞳孔縱是再迷濛再美麗,在潘看來不過是兩顆漂亮的玻璃珠而已。亞瑟全心看着他時,潘壓根沒有半點反應,畢竟崇拜追逐他的人早已能擠滿無數星球。
真正撩動他的是對方試探式接近時的神情,那個人用言語和他針鋒相對,用傲慢的笑容對他欲拒還迎。
這樣大膽任性的本質和餘澤一瞬間重合起來,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