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爾。”餘澤一向巧舌如簧,可事到如今他才發現自己也會詞窮。沉默了半響後,他唯獨能吐出的也只有那個人的名字罷了。
李爾是他的舊友,也是他住校時的室友之一。他家世顯赫而資質卓絕,當年神域格鬥大賽時因爲感冒而乾乾脆脆地缺席,也因此避免了死亡的命運。李爾之前說的話語聽上去是侮辱是質問,然而話語下的悲哀事實才是最令人難堪的地方。
這是他餘澤用這雙手犯下的罪。縱使是再難聽的話語,也及不上他罪孽的萬分之一。
“不要再叫我的名字。”李爾聽到這樣久違的親密稱呼,氣勢洶洶的模樣忍不住一頓。他沉着臉皺起眉,反而更加暴躁地說道,整個人像是頭被激怒的雄獅。他那雙金色的眼睛裡懷揣着懷念和恨意,複雜的眼神統統纏繞在一起,露出幾近病態的神色。
他們曾是最好的朋友,如今卻是陌路的仇人。
“當初我們寢室有四個人。博得死在你的匕首下,而塔塔死在一個陌生人的手中,那一天後你沒回過宿舍,是不敢面對他們的遺物?”
“這一年多我實在是很好奇,好奇我們的首席生究竟去哪了?”
“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傢伙突然選在這個敏感的時間點回來……怎麼,你還想重演當年那一幕嗎?”
“這一次,是否要連我的命一起拿走?”李爾擁有一張棱角分明而剛毅正派的臉,天生就是一副心胸寬廣的模樣。然而如今這樣公正的人卻一再說出刺耳難聽的話語,凌厲的面容緊緊繃着看不透表情。
李爾也控制不住自己。餘澤曾是他的摯友,正是因爲曾是摯友,他才更加控制不住自己。明明知道自己是遷怒,明明知道不能將一切錯誤歸結到餘澤身上,可是他到底是不甘心。他不甘心啊,哪怕餘澤願意解釋一句也好!但餘澤從那一天後什麼都不願意說,自顧自斷了和所有人的交流!
“開口啊餘澤,我已經配不上和你交談了嗎?!”李爾看着打算沉默到底的友人,終究忍不住向前了兩步,他伸出手就想按住餘澤的肩膀逼迫他直視自己。
然而還沒等李爾碰到餘澤,旁聽了許久的烏諾就滿身戾氣地強勢插/入到兩人中間。
“嘖……稍微打斷一下。”
“我想,我還沒有存在感薄弱到被無視的地步吧。”男人懶懶的嗓音像是電流一般徘徊在耳畔,不重的聲音下彷彿壓抑着莫名的敵意和怒火,那疑問的話語在他口中更像是嗤笑般的施捨。
李爾終於正眼打量起烏諾來,這個男人哪裡是存在感薄弱,根本是存在感太強。烏諾長着英挺霸道的臉,無論是那精悍結實的軀幹,還是那爆發力十足的手臂,亦或是那雙侵略意味十足的血色瞳孔,都在訴說着他不是尋常之輩。
烏諾的手掌擋開了李爾的身體,他隨意地按在了餘澤的頭頂上,還佔有欲十足地摩挲了幾下。那漫不經心的表情使他看起來就像個玩世不恭的登徒子,而凜冽的氣勢又讓他更像一個威嚴的暴君。
李爾情不自禁地繃緊了全身的肌肉,下意識退後了兩步。
他這麼做不是因爲男人看似隨意實則毫無破綻的站姿,也不是因爲男人桀驁不羈放蕩自由的氣質,而是因爲他的眼神。
那種居高臨下、蔑視一切、恍若在看死物的眼神,那唯有神祇才能露出的眼神。
李爾並不是蠢笨之人。他資質從來都不差,在《諸神》裡也是排行榜的高手,雖然沒收到過主神的橄欖枝,但一級神明也見了不少。他能輕而易舉分辨出天生神明和後天凡人的氣場,不用說也知道這個男人是食物鏈頂端的存在。
“你終究還是選擇匍匐在神明的王座下。”李爾看着兩人的動作,心下冒出一種古怪的感覺。他沒來得及多想,只是在一瞬間斂去所有的憤怒,耀眼的金色眸子只剩下失望的光澤。
本來他還因爲餘澤拒絕所有神明的舉動而有所期待,他期待餘澤會痛定思痛,會揣測餘澤是不是揹着所有人獨自謀劃着什麼,現在看來是他想太多了。
這片星際,哪裡還存在能拒絕神明之人?!就連他自己不也迫於壓力,報名參加了這次《諸神》的選拔賽嗎?他們都是做別人忠犬僕人的命,誰也不比誰高貴。
“也對,反正你從來就不喜歡這世界。你初入軍校時便與我說過,你厭惡這噁心的階層這噁心的貴族。所以那場神域格鬥大賽上,縱然再多人枉死在你的匕首下,你也不會有任何動容吧。”
“我想不明白的是,既然你註定要成爲諸神的選民,當初爲什麼要公然拒絕諸神?你竟然時隔一年才又選擇成爲這位神明的屬下,不是多此一舉嗎?”李爾還是覺得邏輯不通,他暗暗攥緊了拳,不死心地再度追問。
“……我確實討厭這所謂的星際三萬年,無論是從前、現在,還是將來。”餘澤看着舊友掩藏着希冀的眼神,竭力沒有移開視線,儘量強自鎮定地開口道。
“當年我從貧民窟爬出來,不是因爲被貴人慧眼識英,也不是因爲被稱作絕對公平的教育,只是因爲《諸神》而已。我在那裡成名了,所以我才能夠在星際崛起。”
“直到現在,我都不後悔進入這場遊戲。沒有《諸神》,就永遠沒有走出貧民窟的餘澤。”這是大實話。說到底他怨恨的從來不是什麼全息遊戲,他怨恨的是自己被欲/念所縱而大殺四方,怨恨自己在噩夢降臨之時無能爲力。想要毀掉諸神、趕走諸神,不過是他餘澤那刻薄的遷怒罷了。
這樣做也是他唯一能排解他抑鬱的方式,說到底他也是個自私的傢伙,總要找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至於當初爲什麼拒絕,那是因爲籌碼不夠。”餘澤半真半假地說道,他不想將李爾牽扯到對諸神的復仇中。李爾太過耿直堅韌,這樣的傢伙就該當他的貴族當他的優等生,以他的能力就算是跟隨神明也是前路平坦,何必跟着自己惹來一身腥。
“籌碼不夠?八主神的選民你都不想當,那你想當什麼?神嗎?”李爾聞言荒謬地笑了出來,在他聽來餘澤的藉口太過好笑,就算是敷衍他也要想出個像樣的理由吧,選民已經是他們迄今能從諸神手上得到的最好的職位。而且那還是八主神的選民啊!
李爾大聲地笑着,然而下一幕場景卻讓他再也笑不出來。
餘澤不過是稍微擡頭和身前的烏諾對視了一眼,還沒等他有什麼動作烏諾就已經領會了他的用意。男人猩紅色的瞳孔裡頓時劃過晦暗不明的光芒,他搭在餘澤頭上的手指慢慢下滑,不知不覺改爲了插/入他的碎髮間。
餘澤柔軟的髮絲抵不住烏諾蠻橫的力度,男人右手托住餘澤的後腦,就這樣直接低頭吻上了他冰涼溼潤的薄脣。烏諾靈活熟練地撬開了餘澤的牙關,熾熱的舌吻就在青天白日下上演,曖昧的水聲、急促的喘息在寂靜的樹下清晰至極。
餘澤因爲烏諾瘋狂地吮吸而忍不住閉上了眼,他試圖掩去眼中所有的情緒。其實他原本沒打算做戲做到這一步的,他只是想搭上烏諾的肩營造一種假象罷了,沒想到男人先行一步瞭解到他的意圖,趁機肆無忌憚地弄出了更大的尺度來。
罷了,這樣的話縱使李爾心思再細密,也不得不信了。
“神明這玩意兒我不管他當不當得上……”
“但神的情人,非他莫屬。”烏諾吻了兩分鐘後艱難地停了下來,他緊緊盯着餘澤閉上眼的面容,用沙啞的滿含情/欲的聲音幫他說出了他想說的話語。他自始至終沒有關注喪失所有表情的李爾,也沒空管那傢伙是什麼時候走的,在他眼裡,沒有比餘澤更值得他落下視線的存在。
是了,比起選民這種聽上去好聽而沒多大用的稱呼,情人不是離神明們更近、更能得到榮耀權柄嗎?這可比選民的籌碼重多了。以餘澤的資質性情容貌,也沒人會懷疑他是否有魅力有資格迷倒一個神。
這小子可是連神明都能看穿,他早已篤定了自己會配合他。
“小鬼,既然討厭星際三萬年,爲什麼還要回來。”烏諾不管什麼利不利用,那種東西無所謂。他粗糙的手指摁住了餘澤的下巴,用灼熱過頭的視線逼着餘澤睜開了眼。這小子永遠這麼矛盾,永遠弄得他心神不寧。明明他剛纔都打算暫時撤退了,卻又因爲種種原因停住了腳步,還再一次吻上了他甚至已經害怕吻上去的薄脣。
有些東西有些人,總是逼着你越陷越深,你卻拿他毫無辦法。
“不知道啊。”餘澤盯着烏諾那張近在咫尺的面容,露出了一個近乎無奈的笑容,他漸漸放空了表情似乎在思考着理由。
“大概總會有那麼一個地方吧。厭惡也好、排斥也罷,當它被弄得滿目瘡痍破爛不堪的時候,你總會不受控制地回來。”
“因爲那裡啊……”
“是故土,是讓人安定的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