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段意強壓下心頭的不安,輕聲應着,轉身向樓下走去。
剛剛下了兩個臺階,就聽夜明瀾兀自喃喃道:“你們可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們不識時務,不識擡舉,尤其是夜青玄!”
說到夜青玄的時候,他的語氣明顯變得冷厲陰狠,想來這個衆人心中一無所長、一無是處的病鬼王爺,實在給他出了一個大難題,所有人都以爲玄王是最弱的那一個,可是一番較量下來,卻驚愕地發現,所有的陰謀和力氣打到他身上,都如同泥牛入海,消失無蹤,根本不能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卻偏偏,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出手、閃避的。
“夜青玄,本王一定會讓你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勝者爲王!”
繼而是“咚”的一聲悶響,正在下樓的段意被嚇得輕輕一顫,連忙加快腳步下樓去了。
對於夜舜召集諸位大臣一同議事、有意立儲一事,不過一天時間,便鬧得滿朝皆知,夜舜倒是不氣不惱,這樣的結果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從得知雪衣回京的那一刻,他似乎就已經拿定了主意要做什麼。
寢殿內偶爾傳出一陣輕咳聲,聽得高義同的心跟着一陣一陣地沉,而後沉沉一嘆,接過宮人手中的藥碗,“交給雜家就好,你們都退下吧。”
宮人已然對此不以爲怪,躬身退了出去。
高義同捧着藥碗走到殿內,輕聲道:“皇上,藥來了。”
“嗯。”簾後的夜舜輕輕應了一聲,坐起身來,接過藥碗看了看,卻似乎一點服藥的心思都沒有。“這藥……是她熬的?”
高義同連連點頭,“王……”
瞥見夜舜警惕的眼神,他停了一下,繼續道:“她進宮之後,已經來看過皇上了,只是那時候皇上還在休息,就沒有叫醒皇上,她給皇上診了脈之後,就到御藥房去了,從抓藥、配藥到熬藥,全都是她自己親力親爲,一點也不願假手他人,這會兒還在研究古籍,看樣子,是鐵了心地要找出治癒皇上的法子。”
說到這裡,他不由輕嘆一聲,看着夜舜眼角不由自主浮上的一抹笑意,輕聲道:“皇上,老奴真是不得不說,血濃於水啊,這血脈之親是任何人、任何關係都阻擋不住的,您說是嗎?”
夜舜長長一嘆,微微一笑,“也許當真是如你所言,因爲這一份血脈之親,所以她和朕之間總有一條看不見的線一直在牽引着,把她一點一點帶到了朕的面前。”
高義同連連點頭,“所以,就算是爲了她、爲了子衿公主,皇上也要保重好自己的龍體,不能讓她們的心血白費啊。”
聞言,夜舜下意識地低頭又看了看手中的藥碗,重重點了點頭,仰頭一口氣喝完,輕輕笑了笑,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麼,收斂了笑意,“可是,同樣的血脈之親,有些人卻是一心只想着朕早點死。”
“皇上……”
“聽說今天晚上羽林衛有變。”雖然他已經憔悴瘦弱不堪,然說起這事時,眼神驟然變得沉冷犀利,“看來,所有人陸續回朝,他已經漸漸按捺不住,想要提前動手了。”
高義同神色一驚,“皇上的意思是……”
“方纔葛青來報,太極宮已經被團團圍住,只怕整個皇宮如今都在他的控制之中了……咳咳……”他伸出手,在高義同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來,“朕這一副殘軀,早已無所畏懼,朕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她和子衿,這兩個丫頭雖然都很聰明,心有謀略,然畢竟是姑娘家,若動起手來,朕怕她們會受到傷害。”
高義同想了想道:“皇上放心吧,有玄王殿下在,絕對不會讓她們任何一人受到傷害,再說了,她們和瀾王殿下是親兄妹,瀾王殿下總不至於會要她們的命,就算真的動起手來,也會顧忌着一些。”
夜舜卻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神色悲慟而擔憂,“原本朕也是這麼想的,直到太子的死,重重警醒了朕,之前的溫子然的事也讓朕徹底看透了他,他這個人野心太大,爲達目的而不擇手段,這兩個丫頭都是站在他的對立面,又是他最恨的人玄王的至親之人,你以爲他會輕易放過她們嗎?”
“這……”高義同一時間突然沒了主意,有些慌張,“皇上,這可怎麼辦纔好?如今這詔書雖然擬好了,可尚未來得及公之於衆,如今宮裡宮外皆已經被包圍,任何人想要進宮面聖都是難上加難,更別說帶着詔書安然出去了,這詔書若是不能送到玄王和修王手中,也是……也是無用啊,萬一,萬一瀾王殿下再來逼宮,這……這可如何是好?”
越想心裡越覺得可怕,高義同是萬萬沒想到,平日裡那個看似年少的瀾王,如今做起事情來,竟是如此很絕,不留餘地。
夜舜咳了兩聲,皺眉想了想,問道:“子衿的傷怎麼樣了?”
“皇上放心,並未傷及要害,只是些皮外傷,休息幾日就好。”
“那就好。”夜舜沉默片刻,復又道:“去,傳她來,朕有重要的事要交代給她。”
高義同頓然明白他說的那個“她”是誰,連連點頭,起身出去,不想剛剛走到門外,就迎上一名緩步而來的盛裝女子,稍稍是怔愕之後,他連忙上前去行禮:“老奴參見貴妃娘娘……”
蘇貴妃面無表情地揮揮手,“免了,皇上可睡下了?”
“皇上他……”
“是愛妃嗎?”殿內傳出夜舜低沉虛弱的嗓音,聞言,蘇貴妃微微愣了一下,抿脣一笑走進殿內,來到夜舜的牀邊行了一禮,“皇上,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歇着?”
夜舜輕嘆一聲,示意她起身,“朕這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安,睡不着。”
“哦?”蘇貴妃挑了挑眉,“皇上有什麼煩心的事,不如與臣妾說說。”
夜舜搖了搖頭,“不是朕不想說,而是說不清,這種不安的感覺很是奇怪,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許是因爲病得太久,這腦子都病糊塗了。”
看着他這蒼老的模樣,蘇貴妃的眼底閃過一絲不忍,然很快便又消失,輕笑道:“看來皇上這病是真的越來越重了,臣妾聽聞今天一早皇上召集諸位大臣議事,竟是沒有叫上左相和侍中大人,看來是真的忘了。”
“呵呵……”夜舜聞言,不由輕輕笑出聲來,任由她扶着起身,緩緩朝着殿門走去,“愛妃這麼晚前來,原來就是爲了這事,真是讓愛妃操心了,不過愛妃似乎忘了,後宮不得干政,這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蘇貴妃神色微微一僵,很快便又恢復了冷靜,輕輕一笑,“皇上多慮了,臣妾這哪裡是要干涉朝政,臣妾是怕皇上身體不好,記性不好,有些事會記錯了、忘了,所以臣妾來適時提醒皇上一下。”
聽到夜舜輕咳,她下意識地擡手替他拍了拍後背,“好在這事兒還不久,也就是今天的事,皇上若是能及時想起來,現在補救的話,還不算晚,皇上您說呢?”
“唔……”夜舜輕輕點點頭,“若真的是朕記錯了,朕自會補救,不過愛妃可能有所不知,這件事朕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左相和侍中二人蔘與,所以現在也沒有補救這一說。”
說着,他頓了頓,不顧蘇貴妃沉下去的臉色,凝眉想了想道:“經愛妃這一提醒,朕好像真的想起一件事情來,前幾日有人上奏,說左相以權謀私,在多地偷建府院大宅,朕原本說要派人去查這事來着,結果一轉眼給忘了。”
聞言,蘇貴妃神色一凜,方纔勉強擠出的一絲笑意頓然消失不見,冷了臉色,道:“皇上,您似乎還沒有弄明白現在的狀況,臣妾只怕您也找不出個合適的人選去查辦此事吧。”
“誰說沒有?”夜舜挑眉淡淡一笑,“愛妃是不知,朕前日尋到了一位神醫,請這位神醫給修王看過了,證明修王並沒有染上天花什麼的,人安然無恙,所以朕今天中午便派人將修王送出宮去了,這時候應該正在和他二哥二嫂敘舊,愛妃覺得,朕讓修王去查辦此事,可適合?”
“什麼?”蘇貴妃驟然一驚,鬆開了夜舜,瞪大眼睛,“修……修王已經出宮了?可是本宮傍晚的時候還在莊福宮見到他和賢妃了……”
驀地,她話音一頓,斜視着夜舜,緊緊皺眉,“這麼說,那個修王的假的?這是皇上早就計劃好的?”
想了想,又覺哪裡不對,搖搖頭,“不可能,裡裡外外都有人看守,若是修王當真出了宮去,定會有人察覺……又或者說,皇上還有很多秘密瞞着臣妾和瀾兒?”
夜舜笑得淡然,卻也冷冽,“愛妃……”他嘆息着道:“朕沒想到,有一天朕和你會變成今天這樣,更沒想到你和瀾王爲了權勢,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朕當年……真是看錯了你。”
“哈哈……”蘇貴妃不由仰頭大笑,“皇上,究竟是您看錯了臣妾,還是臣妾看錯了您?這些年來,您當真有真心待過臣妾和瀾兒嗎?其實臣妾早就知道,臣妾在你眼中不過是那個女人的替身罷了。”
說到這裡,她的臉色冷了下去,眉宇之間有一抹解不去的憂愁,“當年皇上對臣妾百般寵愛,臣妾還以爲自己終於等到了那個人,卻沒想到,到頭來,臣妾只是個替身,只是堯淑妃的替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