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河水冰涼刺骨,星魂帶着闌珊奮力朝前穿行,他並不怎麼通曉水性,怎奈方纔岸上秦軍太多,只得出此下策。此刻亦不知英馳狀況,目前重要的是逃離此處,弩弓射程有限,估計距離差不多了,況且闌珊身上有傷,不能再待在水中。
‘嘭’的一聲,水花四濺,星魂帶着闌珊旋身而出,憑着御風術,二人順着河面落於洛水之濱的岸邊。
此處稍顯靜謐,星魂緩了口氣,低頭看着陷入昏迷的闌珊,她的傷口經河水侵入,血漬在身前暈染了一層淺紅,遊絲軟劍留下的傷口又窄又深,一時血涌不止,這一劍怕是傷及到了心肺!他定了定神,先點了她身前幾處穴道止血,此處荒郊野外亦沒有藥物,只得扯下自己的衣襬替她粗粗包紮,又替她輸送內力護住心脈。
星魂輕舒一口氣,衣服全溼透了,一陣微風便是徹骨之寒,他起身甩了甩衣服上的水,穩了穩心緒,此刻不能回月城了,師父之意,似乎是讓他自生自滅,此番情況,只得在附近看是否能尋得一個地方落腳。
剛走沒幾步,星魂一怔,隔着樹木叢林,便看到了不遠處的人影,竟是追命和夭灼。
此刻的夭灼正在閉目打坐,額頭上冷汗涔涔,面上毫無血色,白衣之上卻有斑斑血跡,想來是傷的不輕。而她身後的追命正在凝神聚氣於右掌之上,仔細看時,才發現他掌心中一點亮亮的熒光。
他在修復她的妖靈!星魂暗思,定是亡音被封印之時夭灼拼死抵抗,才致使妖靈受損,但沒有灰飛煙滅已是大幸。修復妖靈卻極其耗費修爲,追命待她果然非同一般。
正當星魂在考慮要不要現身時,夭灼猛然睜開眼,擡手拭去額頭上的汗水,氣息微喘,“你是奉命帶我回冥界的吧!”
追命依然在費力凝聚妖靈,淡淡的語氣回道,“不是。”
夭灼眸中劃過一絲異樣,“你向來只聽命於尊上,今日又爲何救我?”
追命沒有回答,右掌之上猛地流光四射,他道,“先忍耐一下,這便將妖靈還你!”
夭灼再次閉上眼睛,凝神聚氣。追命右手一揮,一道流光閃入夭灼眉心處,她瞬時眉頭緊蹙,面目呈現痛苦之色。
追命道,“亡音被封,你接下來要去哪裡?”
“回軍營。”夭灼勉強扶着樹幹起身,回頭看着月城方向,此時正升騰起大片的煙霧,她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自此,世間再無月城!”
追命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大團黑煙瀰漫而生,隱約可見城樓之上插着大秦的旌旗,“月城被焚?”
夭灼點頭,“不能屠城,便焚城!大秦鐵騎軍果然名不虛傳!趕盡殺絕纔是存世之道!”
追命輕嘆一口氣,“亡音被封,你還回去做什麼?”
“自古以來,成王敗寇,我雖敗了,但大秦卻勝!”夭灼盯着他問道,“不回軍營,天地之間何處還會是我的容身之處?”
追命微微側身,衝着星魂的方向道,“出來吧。”
夭灼一愣,這麼近的距離竟然沒有發現,看來自己內力受損當真極爲嚴重。看着星魂抱着闌珊朝他們走過來,她上前道,“月城慘敗,你們又會去哪裡?”
星魂面帶一絲不屑,回身看着煙霧籠罩之下的月城,“一座空城,談何成敗?”
“無論如何,秦軍已勝!我回去亦是功臣!”夭灼正說得起興卻突然吐出一口鮮血,她忙穩住身形,“你……你在妖靈之中融合了你的靈力。”
追命道,“你的妖靈幾乎被毀,我只好用我的靈力勉強凝聚。”
“這份恩我記住了!只是……”她說着又是吐出一口鮮血,落在白衣之上分外刺目,身形隨之伏倒地上,“只是,妖靈離體再融合還需時日,而我內力耗損嚴重,只好……”話未說完,流光一閃,地面上只剩下一隻雪白的小狐狸,安靜的躺在地上,大大的眼睛裡滿是悽楚。
追命輕嘆一聲,抱它起身,“我會把你帶到合適的地方。”
看着追命此時滿臉的寵溺,星魂微微驚詫,“你竟然會救她……”
追命平靜的看着他,目光又落到他懷中的闌珊,“我救她,和你救闌珊的性質一樣。”見星魂不
語,便接着問道:“接下來去哪裡?”
暮色漸起,星魂看着遠處的一片蒼茫,“不是窮途末路,哪裡都可以棲身。”星魂往前走了幾步,轉頭問道,“你呢?”
“幽冥界荒生殿。”追命說着轉身要走,卻突然止住腳步,“有人要攔你?”
隱隱有一股強勁內力在慢慢靠近,與他對視一眼,星魂側目,冷冷環視了周邊,暗暗凝聚內力,“你怎麼知道攔的不是你?”
追命一聲輕哼,“除了冥界之人,誰還能攔的住我?”他轉而問道,“需要幫忙嗎?”
“不必。”
知道星魂素來的孤高作風,追命不再言語,抱緊懷中的小狐狸,縱身而去。
果然,風聲獵獵中,幾片枯葉盤旋而下,人影恍惚而落,大致有十幾個人,來人均是一襲黑衣,又有黑巾遮面,且從他們身上散出的氣息,內力絕非等閒之輩。
星魂不動聲色的望着他們,目光停在中間一人手中,那人手中,是一柄曾經領略過的劍,掠影劍。此劍一直在風殘影手中,難道他就是?
星魂眸中閃過一絲不解,冷冷問道,“爾等是何人?”
瞬時間所有人單膝跪地,中間那人拉下面巾,俯首道,“屬下奉主上和蝶夫人之命來接應少主回聖風谷!”
主上?蝶夫人?星魂看着風殘影,心中明白了幾分,再想到蝶姬的話,一旦月城破滅,聖風谷會是自己的退路。此番境地,也只好先去那裡了。他回身抱起闌珊,衆人已經將他們二人圍在其中,霎時間一股強勁術力憑空而生,衆人身形已然疾行空中。
借風之體,凝風之力,倚風而動,御風而行。御風術?這是星魂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強烈的風中氣勢,由此觀之,聖風谷似乎會是個好的起點。
夜幕漸濃,衆人在高山林子中落下,風殘影在前帶路,星魂抱着闌珊走在中間,其餘之人皆是跟在後面,周遭似乎是山地,一道道高聳的輪廓在夜色中分外清晰,隱約有幾聲雁鳴迴盪之聲傳來,前方似乎是崖岸,一條吊橋架在兩座峭壁之間,衆人見狀均是止步。
風殘影道,“前面便是聖風谷內地,外圍弟子不準涉足。”說着他帶着星魂二人穿過那略微搖晃的吊橋。
順利來到對岸,星魂剛剛擡步走上岸邊,不想銀光乍現,竟是一道凌厲逼人的劍氣從空朝他襲來。
星魂依然抱着闌珊,眸中閃過一絲凜然,身形絲毫未動,也絲毫未作防備,就那樣等着那道劍氣凌空刺來。
劍光停在星魂身前一寸處,饒是如此,那劍氣還是逼得他胸前氣息一滯,星魂依然不動聲色的審視着來人,約莫二十多歲光景,身材高挑俊逸,一襲墨藍衣衫凜冽風中,眸中閃着銳利的光芒,眉宇之間寫滿傲然之色。
那人眸中透着微微讚許,道,“居然毫不畏懼我的劍氣,不錯。”
星魂道,“你的劍氣雖然猛烈,而且步步緊逼。但劍氣中的殺意卻是步步減收。”
風殘影衝那人俯首道,“少主,他便是二少主。屬下正是帶他去聖堂見主上。”
那人輕蔑的掃視了星魂一眼,手中的劍又逼近一寸,恰好抵在星魂身前,“我若不收劍,你如何才能進得了聖堂?”
星魂目光微變,一手抱緊闌珊,另一手猛然凝聚星魂之靈,空手一掌擊在劍身之上。
長劍“呯”的一聲當場碎裂,那人後退一步,銳利的眸光看着星魂,脣角勾起一抹邪笑,“看來,日後你會是我最強勁的對手!”
星魂並不作答,依舊是平靜的看着他。
那人轉身道,“走吧。”
於是,三人便跟着他踩着蜿蜒的山路,拾階而上,來到了所謂的聖堂。
燈火輝煌,瞻天戀闕,讓人不禁眼前一亮,誰會想到,這荒山野嶺之中竟會有這樣一處殿宇,整個殿堂依山而建,後有高山爲依靠,朱甍碧瓦,層臺累榭,更有廊橋蜿蜒迂迴其間,在夜色中更添幾分靈秀,讓人不禁暗歎其巧奪天工之妙。
星魂抱着闌珊走了進去,寬敞的堂內,紅柱鼎足而立,左右兩邊分設四個藤椅,端坐着八人。正堂高座之上,一身綵衣曳地,釵環交錯的女子正是蝶姬,一中年男子
正端坐她身旁,那人天庭飽滿,臉上頗有風霜之色,眸中寒光灼灼,眉宇之中滿是傲然,身軀凜然,胸脯橫闊,一身墨色貂皮大氅,更增添其威武之態。他便是整個聖風谷之主,人稱風皇,並掌控整個風族大勢之人,風印凰。
果然是有其子必有其父,他們是一樣的傲然而不可一世。星魂暗歎。
蝶姬見他還抱着闌珊,便對着身邊的小廝道,“還不快將那姑娘帶去治傷!”
“慢。”風皇開口,聲音不大,卻引得小廝立刻止步俯身待命。他看着星魂,“那女子是誰?”
星魂淡淡的語氣答道,“月城中人,她身上有月魄之靈。”
風皇眸中一亮,揮揮手,“帶下去,送到孤先生那裡好生照看。”
“是,主上。”兩名小廝應聲走來,小心接過闌珊的身體離開殿堂。
此時,風殘影單漆跪地道,“回主上,他便是二少主。”
蝶姬道,“槊延,快過來見過父親!”
風皇沒有表態,只是看了風殘影一眼,又轉向他手中的掠影劍。
風殘影會意,回身拔出掠影劍,橫在星魂面前道,“此劍出自風族,攜有風靈,凡風族之人,其鮮血可使得此劍生出光華。請少主在聖堂證明。”
星魂看着他,驀地想到那夜他在祭星殿持劍行刺時的境況,或許那個時候他已經懷疑自己是風族族人了吧。眸中微微閃過不屑,星魂擡起左手握住劍身,用力一劃,鮮血橫溢其上,瞬間藍色光華四散而生。
風皇眸中透着略微喜色,昂然道:“自今日起,你便是風族二少主風槊延。”他說完,指着之前與星魂交手的人道,“他便是你大哥,風槊承。你們二人定要兄弟同心,爲我風族宏圖大展,共謀大計!”
“是!謹記父親之命!”星魂與風槊承一同下跪行禮。
風皇指着左邊的四人,“槊延,這便是天、地、玄、黃四門門主。”接着又指着右邊的四人,“這便是風族四大長老。”
說話時八人同時起身與二少主風槊延互相俯身施禮,雖然心底有些不耐煩,但他還是強忍着一一回禮。
風皇道,“時辰不早了,你先下去吧。後山的清風閣尚且空閒,從今日起便交給你了。”
星魂俯首,連謝字都懶得說了,轉身就踏出殿門,門口已經有小廝引他前往後山。
蝶姬道,“我去幫他安排一下。”
經風皇應允後,她起身追了出去。
覺察到身後是蝶姬跟來了,星魂放慢了速度,蝶姬道,“你們先去幫少主整理清風閣。”
見下人們已經離去,而她卻良久不語,星魂轉身看着蒼茫月色,“有話直說。”
“槊延……”蝶姬上前道,“你可有受傷?”
“沒有。”
“爲什麼當時不用碧水寒晶?那些秦軍定然不在話下!”
“我想完整的還給莫沉溪。”星魂面色一沉,“算是欠他的……”
想到莫沉溪纔是鮫族後裔,蝶姬略微驚訝,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轉而問道:“爲何要救闌珊?你喜歡她?”
“不,因爲月魄之靈。”
蝶姬道,“這話騙風皇還差不多,她若是死了,月魄之靈自會離體而出。”
星魂不再理會她,直接轉身離去。
“你還在恨我嗎?當時風族大亂,迫不得已才帶你們離開……”
星魂止步,“月城已滅,過往已成灰。這裡會是新的起點,若不想讓我再恨你,最好離得遠一點。”
聽完這話,蝶姬心痛不已,但看着他冷峻的背影還是忍不住問道,“如何才能讓你不恨我?”
“離我遠一點。”
蝶姬一時啞然,近二十年來沒有一日不是忍着骨肉分離之痛,辛苦籌劃了這麼久,謹小慎微走到今天這一步,竟然換來他深入骨髓的恨意,頃刻間忍不住淚如雨下。
半晌,她看着他離去的方向,只要他能好好的,再恨自己又何妨?自己能做的就是爲他鋪墊好以後的路,讓他在新起點上站得更高,飛的更遠。父母心,就是這般心甘情願又情不自禁的‘犯賤’,蝶姬一聲輕嘆,轉身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