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漸起,竹林練劍,本是美好的清晨此刻卻變得如此混亂,沈暮雪心神不定的走在院中,一道身影猛然閃出用力扣住她拿劍的左手,沈暮雪習慣性的出招反抗,但看清來人面容時便放棄了反擊,不顧滿院丫鬟的驚慌大叫,而是在來人的示意下隨之一道躍出了神英山莊的高牆,兩人一直來到叢林深處才分立兩邊。
沈暮雪驚訝中帶着疑惑的看着他,半晌才終於開口,“宋……子賢,你不是在軍營嗎?怎麼出現在山莊?”
“能目睹沈姑娘女裝風采,真是幸會。”宋子賢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打開摺扇輕搖胸前,依然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微笑問道,“沈姑娘別來無恙?”
“讓你見笑了,叫我暮雪就好。”沈暮雪隨手撫了撫淺紅衣襟,心裡稍稍安定,“月城一別,不知徵月之戰結果如何?你近來可好?”
“徵月之戰失敗告終,我們已經退軍回去覆命。”
“你們?”沈暮雪擡頭看着眼前的宋子賢,只感覺與初識之時有些不同。
“這個你日後自然知道。”宋子賢依然微笑看着她。“剛剛你們竹林中的談話,在下聽得大概,沈姑娘看來境況頗多。”
沈暮雪避開他審視的目光,“見笑了,家中小事而已。”
“僅是小事?終身大事僅僅是小事?”
聽着他語氣中略帶嘲諷,沈暮雪故作輕鬆道,“不過指腹爲婚而已,想不作數便不作數。”
“難道你真的想讓它不作數?”宋子賢負手而立,“若果真如此,在下真是白來打擾了。”
沈暮雪一驚,彷彿被人看透心事一般臉上一陣緊張,“子賢說笑了,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你信不過子賢?”宋子賢目光再次回落到她一身淺紅着裝,緩緩道,“女爲悅己者容,我猜你定然是放不下英將軍。”
“子賢開玩笑了。我怎麼可能放不下……”沈暮雪話未說完便被他打斷,“如果放得下下,攻破月城之時何必拼死相救?如果放得下,剛纔竹林之時何必藉故逃開?”宋子賢看她不說話便接着道,“只可惜,他心中卻只容得下那月城細作!對你……”
沈暮雪沉默片刻,情緒憤憤然突然大聲道,“是有怎樣!而且我們明日就要成親!這已是不爭的事實!他心裡有誰又有什麼要緊?重要的是我得到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究竟是他的人還是他的心?”宋子賢摺扇一收,鄭重道,“你應該讓他心甘情願娶你!”宋子賢又加重了語氣,“一心一意的娶你!”
沈暮雪心中一緊彷彿被人猜透心思,立刻轉身,似是逃避他所說的一切。
“你們自小青梅竹馬,指腹爲婚,你就甘心讓她來插足,將心愛之人拱手他人?”宋子賢再次走到她眼前,看着平日猶如男孩子般爽朗不受拘束的她此時一臉茫然無措,他嘴角勾起一絲弧度,“你也想除掉她,對嗎?”
沈暮雪擡頭看着他,“除掉她,表哥定會一輩子忘不掉她……”
“所以,我纔來幫你。”
沈暮雪擡頭對上他深沉的眸子,實在猜測不出其中玄機,“爲何?”
“因爲,士爲知己者死。”宋子賢故作坦然再次揮開摺扇,搖着摺扇道,“若不是你的引薦我不會得到府令大人的賞識,況且,我和她的恩怨……”
“你們的恩怨?”沈暮雪心中疑惑頓生。
宋子賢避開問題繼續道,“還有一事,料想你還不知道。之所以這麼快就讓你們成親,是因爲全莊上下的回魂九日消之毒絕對熬不過九日!”
沈暮雪恍然大悟,聯想到莊裡怪異的氣氛,“誰下的毒!解藥呢?”
“這個你無需知曉。只要你按照計劃隨我回秦宮,此事過後我們必然各得所欲!”宋子賢看着她遲疑的眸子繼續道,“你若是信不過我,現在大可離去,只是這解藥之事,恕在下幫不上忙。”
沈暮雪擡起頭認真打量這眼前輕搖摺扇一臉真誠的男子,的確與初識之時略有不同,甚至是大相徑庭。此時若離去,莊內中毒之事得不到解決,更何況還有那個來歷不明的細作!若是同意了也許可以兩全其美,暗暗計較了半天,就算是爲了神英山莊也值得一賭,她點頭道,“我信你。”
宋子賢眼中閃過一絲勝利的曙光,第一步他贏了!不動聲色將摺扇背到身後,對着她一聲,“請!”
藏身暗處的人立刻會意,
此時一枚利箭橫空射出,攜着一縷布條飛向神英山莊,鏗鏘正中院落正廳門板之上,將那山莊上下的喧囂瞬間平復。英天磬依然鎮靜自若的上前將箭尾的布條取下,慢慢展開,隨着目光行進臉色跟着越來越難看,猛地放下布條,“豈有此理!太小看我神英山莊!”
其夫人接在手中仔細端詳了一番,又放在鼻端嗅了嗅,“這墨,雖是蒙家研製,卻不同於上次通信之墨,而是宮裡專用的陽春墨。”
“你的意思是兩次通信的不是同一人?”
“不錯,這次通信的絕不是蒙家,料想是宮中之人。”英夫人眼中劃過一絲驚異,“難道和上次下毒的人是同一路的?”
“眼下之際,神英山莊早已經留不住了,本想等他們成親後就護送他們離去,不想還是夜長夢多!”
“可馳兒根本不願娶暮雪……”英夫人頓了頓繼續道,“要馳兒攜玄日去換取解藥和雪兒,難道嬴政真的要除去神英山莊……”
二人剛剛從竹林趕到前廳,正好聽到最後一句,英馳不由問道,“什麼解藥?暮雪又怎麼了?”
“馳兒……”英夫人看着他們欲言又止。
看着夫人一臉爲難的樣子,英天磬收起怒氣,面色變得出奇的平靜,語氣都隨之降調,“九日消之毒,我已經派人去聖風谷請醫聖孤明墨。”
“二十年前那場大劫之後聖風谷早就與世隔絕,醫聖自此下落不明,你又如何……”一絲痛楚迅速掠過心頭並迅速擴大,迫使英夫人停住話語扶着心頭。
“娘!你怎麼了?”英馳忙上前扶住她,“爹剛剛所說的幾日消,難道你們……”
握住英馳溫暖有力的手臂,英夫人眉頭微皺下的雙目依舊帶着慈母的關懷看着眼前的兒子,良久才道,“我去求大哥……畢竟,他留了地圖,必是想到有朝一日能助於我們。”
“不可!”英天磬上前一步,帶着不可置疑的氣勢道,“你若去,不單幫不上忙反而會給趙高機會扳倒蒙家。”
“大哥?誰是你大哥啊?和蒙家有什麼關係?”英馳疑惑中趁機搶過布條,瞳孔漸漸變大,原以爲暮雪是再次賭氣出走,不想竟是被人捉到秦宮,並以解藥和人質做要挾,讓他拿玄日於一日之內去咸陽宮作交換。
闌珊看他滿臉厲色,不由問道,“怎麼了?”手中接過他遞來的布條,怎奈自己是一個字也看不懂。
早就知道嬴政不會就此放過神英山莊,英馳淺嘆一口氣,轉身鄭重道,“爹孃放心,我馬上就去一趟咸陽。”
“馳兒!這明顯是陷阱,他們就是要請君入甕。”英夫人立刻否決。
“娘!嬴政因爲征伐月城失敗遷怒神英山莊,此事多少因我而起,還給山莊帶來事端,我闖下禍由我一人承擔。”
“此去凶多吉少,小子,你不怕死嗎?”英天磬發話問道。
“爹說過,好男兒當馳騁沙場保家衛國。但世事變故,英家遷來至此。”英馳認真看着父親,“爹從小便教我成爲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雖然我不能像爹一樣馳騁沙場,揚名立萬,但我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雖不是勇士,至少還可以力所能及去承擔起神英山莊。況且,真正的勇士並不是無所畏懼,而是有其應對萬難之法。”
朝陽初起映在英馳二人身側,透着強烈的生命氣息和無限坦蕩,看着英馳此時臉上的堅毅,英天磬眼中露出少有的讚許,“隨我來竹林吧。”說完自己徑直離去。
英馳愣了愣,隨即轉向闌珊,“放心吧,我去去就來。”接着轉向母親,“請娘幫我安頓她。”
闌珊無奈的點頭,看着他離去的背影,雙手已被英夫人拉起,“月姑娘,我送你回房吧!”
略帶命令的語氣再加上月姑娘這個陌生的稱呼讓闌珊多少有些不適應,雖然那雙手溫暖而柔軟,闌珊還是覺得有些不自在,只能笑着說,“謝夫人……”
跟着她穿過粉牆環繞的院落,闌珊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側的碧湖,柳條隨風招搖,倒映水中別有風情。走過長長遊廊,前面的人看着不遠處的滿架盛開的薔薇花,突然轉身道,“時日還早,不如,月姑娘陪我去小亭裡用些茶點如何?”
微風輕拂過院落,空氣中淡淡的花香讓闌珊緊張的心稍稍放鬆,她微笑點頭道,“有勞夫人。”
鬱鬱蔥蔥樹林中隱約可見石子堆砌成的曲折小路,山石點綴之間,一處紅柱小亭映入眼簾,亭內正中放了大理石圓桌並帶四個
石凳,闌珊隨着夫人坐下,兩個丫鬟便奉上茶點。
闌珊看着夫人親自端起並遞過來的水杯,忙伸手去接,不想水杯莫名跌落桌上,瞬間滾燙的茶水撒了一桌。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闌珊猛然站起身子叫道。
英夫人依然淡定的搖頭微笑看着站在原地滿臉焦急的她,看來這姑娘真的一點武功都不會,扶她坐下,“不要緊。翠兒,快收拾收拾。”
“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闌珊腦海中回想着方纔的場景,難道真是自己失手?
“小事而已,月姑娘不必驚慌。”看着下人收拾好一切,英夫人這才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道,“聽暮雪說,月姑娘是月城中人?”
“是。”闌珊不敢直視對方眼睛,覺得面前的英夫人深不可測,絕對不像英馳這般好騙,她一定會把自己的事情盤問出來,想到這裡闌珊便直截了當說,“我自小父母雙亡,隨着姐妹入了月宮,之後機緣巧合遇到英馳。之後……”眼光與英夫人對視瞬間便又移向別處,“之後就來到了這裡。”
“你爲什麼喜歡馳兒?”
闌珊一時語塞,迅速低頭飲茶,僅僅因爲他長得像顧毅澤嗎?腦海中快速閃現從初見到現在的種種情景,他自報家門時的坦蕩,“神英山莊英馳!”
軍營之時二人置身深洞時劫後重生的戲謔,“那我也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和我在這裡無關風月。第二:陪我到上面有關風月!”
後來,身受縛靈術驅使刺傷他之後他爲自己擦淚,“月色微鹹,不是因爲我的血,而是因爲你的淚……”闌珊不由一笑,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動心的嗎?不然爲什麼在後來征伐月城之夜,寧願犧牲自己也不願傷害他呢?再後來的水月青舟之上,那個讓自己銘記於心的背影,天之涯邊二人相守的誓言,日月合璧兮浮生相悅,馳盡闌珊兮此情不渝。甚至還有歷盡千辛萬苦採到的雪月雙生花。此時只感覺胸口一陣暖意,難道它真是通靈之花?到底爲什麼喜歡呢?他在時總是很安心,分離時整顆心裡都是他,那種朦朧而溫馨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她緊緊握住水杯良久才道,“其實……說不上原因,或者只是習慣了他……再或者……對了!昨晚我和他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您千萬別信他!我們……”
英夫人見她一臉急於解釋的樣子不由笑道,“月姑娘不必解釋,我相信月姑娘的爲人。如此一來就更好了。只是雪兒和馳兒有婚約在先,月姑娘對此事如何看待?”
闌珊擡頭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剛剛回憶中的幸福瞬間被矛盾替代,若是同意他們的婚約,那自己豈不是橫刀奪愛?若是不承認,自己此行回來又顯得厚顏無恥。闌珊慢慢低下頭,當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英夫人見狀心中甚是安心,微微一笑,“馳兒這孩子,從小就桀驁不馴,倒也是心無城府。月姑娘放心,你和馳兒有過海誓山盟,我自然爲你做主。”
闌珊再次驚訝擡頭,只感覺她那微笑如同和煦的陽光般又融合着慈母的溫暖,讓自己心中甚是舒適,這一刻彷彿放下了所有警惕,只是愣愣的看着她忘了作答。
英夫人轉開話題,“你既來自月城,不知你可否聽過幻月珠?”
闌珊一怔,看着眼前的中年女子,只覺得她話中有話,迅速理了理思緒道,“我只是聽說,幻月珠原是月城至寶,一直被封印在禁地千尋,但我們都沒見過。”
英夫人點頭接着問,“那可曾聽說玄日的傳說?”
“不知。”闌珊看着她懷疑的目光接着說,“真的沒有,遇到他之前,從來不知還有這樣一把神劍。我真的不知道,真的,我發誓……”
“我說過了,月姑娘不必解釋。”英夫人看着她疑惑的表情繼續道,“話有萬千,唯解釋多餘,信你的人無需解釋,不信你的人解釋也無用。月姑娘的話,我自然相信。”
闌珊“哦”了一聲,低頭繼續飲茶,剛剛放鬆的身心這一刻又彷彿被審訊的犯人般受拘束。
英夫人看着眼前的闌珊,心中放下了很多,目光落在她手上,“不知姑娘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這……”闌珊匆忙收起雙手轉念一想,還是暫時隱瞞一下,“可能是林間草木所傷,不要緊。”
“我隨你去房間上藥吧!”說着已經拉起闌珊就走,“你和馳兒兩情相悅,我們做父母的都理解,月姑娘不必見外。”
“多謝夫人,叫我闌珊就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