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瑾想想,覺得也對,範立陽和範重陽也都才十三歲不到,並且,聽說讀書也不錯,尤其是範立陽,雖然今年參加府試沒有通過,但文采可是很得先生青眼,沒了複雜的家務分心,他倆應該能學有所成吧。
“可有兩兄弟在,你送不走她們的。”
“姐姐,我要先把立陽和重陽送出去,立陽厚道,又聰敏好學,去江南,重陽心地已經雜了,就送京城。北方學子還是比較耿直,希望重陽能糾正過來。”
“他倆若是不去呢?”
“不去?那就不要分家產了。”
文瑾做出個算你狠的手勢,蕭瑜琛笑了一下,幾天時間,一個大男孩就在家務事裡,猛然成熟了,有了果斷和狠絕的心力。
“可是範員外年紀大了,你把人家兩個送出去,老人受得了嗎?”
“爹爹說,若是立陽和重陽能和好,哪怕是有些冷淡,不怎麼交往,等過了一二十年,他們懂事了,不愁兄弟關係不好,眼下,只要是往好的地方走,他看不見他們沒關係。”
“那你要把事情反覆思量好,不要到時候員外反悔,兩個弟弟也不領情,你裡外不是人。”
“姐姐,那又怎樣?我做這些,不是希望得到他們感激的,有我盡心服侍爹爹,他老人家肯定不反悔,有我憑着一顆公正之心,兩個弟弟就算現在不明白,將來也會理解的,就算不理解,我也不反悔。”
“好!好弟弟,你不虧是爹爹的好兒子,沒有機會統帥千軍,不見得你沒有能力去統帥千軍。好弟弟,姐姐爲你驕傲!”
蕭瑜琛的臉上,有些潮紅,大概是激動、驕傲和羞赧共有吧。
文瑾和蕭夫人就這樣出發了,她們先陸上乘坐,而後坐船,一路順流而下,一個月後,就到了蕭夫人孃家所在的小城。
大概文瑾的事情這邊人都知道了,沒人打她的主意,向蕭瑜琛提親的又有兩個女子,一個是蕭夫人弟妹的孃家侄女,一個是她表妹的女兒,兩個女孩子都不多漂亮,但皮膚特別好,白嫩嫩若水蔥一般,有一股甜美嫋娜的南方女子氣息,而且,這兩家女子據說也都性子溫柔,嫺雅端淑。
蕭夫人依然沒有敢給承諾,說是要等見到丈夫才能定奪。因爲這個,文瑾沒少陪着蕭夫人赴宴,這時節正是菊花黃螃蟹肥的好日子,她的口腹之慾狠狠被滿足了一次。
害怕文瑾貪吃傷身,蕭夫人乾脆給了她一罐甜酒,讓她喝了暖胃,米酒度數很小,很甜,稠稠的,文瑾有一回跟吃稀飯一樣,一小勺一小勺地,不知不覺吃了一碗,頭都暈了,把春明和夏陽嚇壞了,當時趕緊讓文瑾睡了,以後,每次都只給她吃半碗。
蕭夫人最牽掛的母親已經去世,他弟弟和弟媳感情甜蜜,過得十分融洽,蕭夫人只住了五天,聽說有順路船,便和文瑾上了路。
蕭逸的駐地被稱爲***,還真偏遠,坐到沒船坐,還有一個月陸路,一站接一站的驛所,剛開始房屋還寬敞豁亮,飯食也好,驛卒也有修養,半個月後,不僅驛卒不怎麼會說官話,文瑾和蕭夫人聽不太懂,而且飯食也越來越差,房子也變成了竹子做的吊腳樓,走上去咯吱咯吱亂響,腳底下發軟,讓人總有一種隨時會倒塌的擔憂。
蕭夫人哪裡經過這樣的日子,心疼地在文瑾面前感慨:“你爹可真不容易啊,竟然信上一句都不提。”
“夫人,軍營肯定不是這樣的,爹爹能吃苦,劉廣衆可不見得呀,你看那劉永琦,妾室通房一大串,穿的戴的,哪裡是住吊腳樓的做派?你沒聽蕭綺雲說過呀,劉永琦回京,還帶着帳篷呢,地上鋪着厚厚的皮毛地毯,上面鋪涼蓆,不知多奢華呢,爹爹接替劉廣衆,不會好好的房子不住,要住吊腳樓呀。”
蕭夫人這纔好了些。
眼看就到軍營了,文瑾很奇怪爹爹爲何不派人來接,他守着營地不能出來,手下應該沒問題呀,這個疑惑才冒出頭,前面就有消息傳過來,原來有一座橋樑被雷電擊中,着火燒了,現在是那邊的人過不來,這邊的人過不去,真是急死人了,只有十天多的路程。
聽到驛卒打探來的消息,文瑾奇怪地問:“爲何不搭一座浮橋,讓人通行呢?”
“哎喲大小姐這是不知道啊,黑河水大浪急,兩岸山勢險峻,要想找個淺灘搭橋,得順河走半個月的路程才行。”
“那修橋得多久?”
“兩個月,官府得收到這麼多的鐵,然後鐵匠才鍛打鐵環,把燒壞的地方重新連接起來,再架了木板。”
“這兩個月估計也做不出來吧?有這麼多鐵匠嗎?”文瑾看到這裡人煙稀少的樣子,很懷疑驛卒的估計。
果然,那個驛卒不說話了,過了半晌,驛卒才吐露真情:“你們還是在這裡等等吧,那邊有土匪呢。”
“不是有大軍駐紮,如何還有土匪呢?”
“唉,大軍也沒辦法,那土匪就是一羣山民,平日裡種莊稼,偶爾打劫一次,他們下手狠辣,從不留活口,又躲在大山裡,大軍能怎樣?總不能把山民都殺了呀,就是要殺,也得找得到才行。”
文瑾想到著名的電視劇《烏龍山剿匪記》,沒有像剿匪小分隊那樣精悍能幹的隊伍,又有土改工作隊配合做羣衆工作,的確沒法肅清匪患。
不敢冒險離開,文瑾只好和蕭夫人在驛站等着,住慣了,也不覺得有多苦。
驛站所在的鎮子叫三明鎮,驛卒解釋說,據說是因爲一聲雞鳴,都能叫醒三省的人而得名,以前這裡沒什麼人來往,最近和苗疆通商,客商來往纔多起來。果然,道路不通,這裡很快就滯留了四五撥商人,三家茶葉商人,他們人比較多,一撥就是一二十個,拉着馬匹,帶着保鏢,還有一家販賣絲綢和生活用品的,帶了十幾輛車的貨物,還有幾家規模沒有這麼大。
和苗疆通商,第一批客商已經很賺了一筆,這些有人是回頭客,有的是聽到風聲,纔來探路的,小鎮上只有一家客棧,能住二三十個人,一下子就滿了,連附近的民居都被租下來,住上了外地人。
小鎮忽然熱鬧起來,各種口音和穿戴打扮,每天焦急地到處打聽消息,然後失望地回到住處。有人就會產生需求,當地人把自己家裡存儲的,或是才從山上水裡收穫的,都拿出來賣,新鮮山筍、山菇、魚以及山雞、野兔。
文瑾每天耐心地陪着蕭夫人,不惜辛勞地親自下廚,爲她做飯,蕭夫人怎不知道她的心意?自然投桃報李,極力壓下憂心煩躁,常常和文瑾一起帶着得力家人,在鎮外遊覽。
這裡雖然偏僻,人煙稀少,可一點也不妨礙自然風光的魅力——山勢並不險峻,卻到處都是奇峰怪石,山上的石頭是青色的,青到發藍,有一部分樹葉發紅發黃,多數去依然翠綠喜人,遠遠望去,橙黃嫣紅點綴在濃綠間,宛如一幅色彩豐富的風景畫。
文瑾和蕭夫人並不敢離開鎮子太遠,她們多數時候,便是站在車邊,向遠處凝望,用心感受這份寧靜中的濃墨重彩,偶爾,她們會走到附近的小溪邊,這裡的水極清,水底的石頭青草,看得清清楚楚,偶爾有個水渦,有一羣指頭長短的小魚來回遊動,身上的鱗片在陽光裡閃閃發光,看得多了,忽然有個小魚躍出水面,濺起一蓬水花,蕭夫人和文瑾下意識急忙後退,兩人都發現了自己的慌亂,然後就是相視一笑。
她們這是苦中作樂,強顏歡笑,都不想把自己心裡的負面情緒,帶給對方。
大概過了二十天,有確切的消息過來,小橋修好,得半年時間,小鎮上的商人立刻就炸了鍋,他們不想等。
就在這時,來了一隊茶葉商人,足有五十人之多,十多個膀大腰圓的壯漢做保鏢,他們領頭的是個叫劉漢的,站在那裡跟黑鐵塔一般,比尋常男子高了不止一個頭,他的性子最急躁,豪氣干雲地拍着胸脯,要大家跟他一起走,繞路去苗疆。
“山匪?還沒有我劉漢對付不了的,再說,咱們結隊走,也有近二百人,練家子有三四十個,能有多少山匪?我們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他們淹死了。”
早到的人,已經是在忍不住了,聽了劉漢一通蠱惑,再加上他那超人的身板,人們的心裡便躍躍欲試起來。
再說,也就這麼一個機會,若是等人都走了,自己的人勢單力薄,還不知道得等多久。
兩天之後,除了幾個來探路的散客,人家人少費用少,還打算繼續等下去,其餘的人都打算繞道了。
蕭夫人和文瑾也想跟着走,這麼等下去,兩人都有些沒耐心了,劉漢的人來問,蕭夫人便答應跟隨,她出了點銀子交給劉漢,算是人家組織和保護的辛苦費。
下人們最是興高采烈,這裡糧食不足,每天吃山菇、野菜和肉食,一天兩天還行,時間長了誰也受不了。
剛開始的半個月,路途十分順利,這天,來到一個山谷口,人們一看裡面黑洞洞陰森森,都有些害怕地止住了腳步。
要是真有山匪,一定是在這裡設伏。山谷最窄的地方,只有一丈來寬,兩邊的山勢刀削斧砍一般,陡峭險峻,山石縫隙,還長滿樹木野蒿和葛藤,遮天蔽日,正中午有些微的陽光透進來,跟黃昏時分似的,別的時間段就更顯黑暗。
好多人都有些害怕,止住了腳步。劉漢便把人留在外面,他帶了七八個大漢,進去探路,大概有半天時間,他們返了回來,給大家說裡面的路還算平坦,只有兩個出口略窄,其餘地方能好些,他們進去看,沒什麼異常。
這時天色已晚,衆人在山外安營紮寨,埋鍋造飯,準備第二天再上路。
只有文瑾和蕭夫人這一行是女眷,劉漢還真是個漢子,每次都把她們安排在中間,晚上,也派的是幾個比較老實沉穩的保鏢站崗。
文瑾她們出來,帶的男僕,都是手下有功夫的,他們也由管事安排值夜,每班三人,文瑾和蕭夫人的丫鬟婆子,是最貼身的一道防線,不僅春明和夏陽是有手段的,蕭逸給夫人留下的兩個老媽子,也是阿來的手下,雖然沒有阿來的水平高,但也是一個人能抵擋三四個尋常男人的。
文瑾和蕭夫人一個帳篷,這天晚上兩人都有些不安心,可誰都不想打退堂鼓,在這裡等半年,誰知道還會遇到什麼意外呀。
一夜無話,第二天又是一通忙碌,吃過早飯,把帳篷收好,劉漢領人打頭,還有一個壯漢斷後,商隊又踏上征程,山中天亮的晚,他們在辰時中才開拔,大概午時,文瑾走到山谷的正中,這裡雖然比山口寬了許多,兩邊的山峰還是又高又陡,好些隨時會坍塌下來,依然讓人感覺十分壓抑。陽光像瀑布一般傾瀉而下,山谷的秋葉,愈發絢爛奪目。
忽然一聲轟隆隆的震響,衆人都驚懼地停下腳步,蕭夫人身邊的媽媽倪蘭家的很快就打探到了消息,臉色蒼白,虛汗淋漓地跑回來報告:“後面的山口被人堵了。”
“別慌,到底怎麼了?”
倪蘭家的也是練過的,很快就鎮定下來:“果然有賊,山上有人推下石塊,把入口堵了。”
文瑾和蕭夫人的手,下意識地拉在一起,互相安慰一般地道:“沒事,我們人多,一定能勝過賊人。”
劉漢的人來回奔跑,把大家往中間寬敞的地方集中,有消息過來,前面的狹窄處,也有人同樣推下山石,這一回不是堵路,而是殺人,有幾個客商躲閃不及,已經被埋在裡面,劉漢的人冒死救出,也都被砸成重傷,很快殞命。
劉漢一邊罵着賊人,一邊和幾個保鏢想辦法,他們想尋找上山的路徑,留一部分人在下面保護大家,一部分人上去,趕跑賊人。
因爲聽來的消息,這路剪徑賊人,是一夥山民,大家都覺得他們武藝或許不高,只是佔了地利。
可是等大家剛剛集中,就有飛箭雨一般地落下,幸好劉漢他們揮動長棍,把多數箭鏃擋開,但也有兩人倒黴,受了輕傷。
人的氣力總有不繼的時候,文瑾看了看,讓人把一牀被子浸溼,蓋在馬車頂上。
有人問蕭家僕人這是什麼意思:“主子說,溼被子不僅能擋弓箭,還能防火,這也是有備無患吧。”
於是大家都有樣學樣,紛紛給馬車上搭溼被子,山上的人見射箭不成,果然改投火把,又很快給撲滅,那邊再一次停下,不知在想什麼詭計,山下的人更加惶恐,還好劉漢不停地大聲鼓氣,拍胸脯保證一定能帶大家衝出去。
不知誰喊了一聲:“咱們這裡就有山溪,他們還用火來燒,咱們不會燒回去呀。”
“對對,火是往上走的,再說這秋天裡,多數樹葉都幹了,好點的很。”一通鼓譟,便有人披着溼被子,把把腳下的荒草點着了。
“到底是要燒誰呀,你把咱們這邊點着,什麼意思?”
“你懂什麼?咱們腳下不燒乾淨,一會兒大火起來,我們躲哪裡?快快,都行動起來,把腳下清理乾淨。”
這裡是道路,自然荒草不多,很快就清理出一大片地方,劉漢倒是個有見識的,叫喊着等一會兒火起來,讓大家都坐低一些。
文瑾看着一夥莽漢,要把山峰燒光,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正在着急,山上忽然想起轟隆隆的聲音,竟然是滾石!
大家都趕緊往後撤,可惜裝貨的馬車行動不便,聽到牲口的哀鳴,人人心裡都沉甸甸的。還好這裡略寬敞,滾石的效果不大,死了兩匹馬,傷了幾匹,人員都沒事。上面的人好像沒轍了,又沉默下來。
時間一點一點地溜走,眼看天色昏暗起來,坐人的馬車也移動過來,好些人怕冷,又鑽了進去,蕭夫人也和文瑾坐在裡面,就在這時,山上再一次響起弓箭的聲音,這一回比上一回密集多了,連劉漢他們中,也有人受傷,馬匹死傷更多,還好馬車上的被子起了作用,好些被子曬到了半乾,效果沒有溼的時候那麼好,但也起了很大的阻礙作用,車裡的人都沒事。
人們耐心用盡,終於點起火來,山上的人似乎沒想到下面的人竟然敢孤注一擲,更加瘋狂,弄來更大的石頭往下滾,有的竟然有一頭牛那麼大。這一回危險更大,人們不得不棄車往後面的山崖上退,實在太陡峭了,大概每人也就能爬那麼二三尺,姿勢也極其難受,所有的人堅持不到一刻鐘,就又回到地面,劉漢急的讓人疏散開來,但已經太遲了,隆隆的石塊下落的線路誰也無法控制,也只有人們聚集的地方,離對面山崖最遠,此刻,有的馬匹騾子還在車上套着,不幸被打中,只聽見慘叫連天,血流了一地,石頭黑黢黢的,但依然能看得溼溼的沾滿了鮮血,空氣中全是令人作嘔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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