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當天夜裡家裡頭就發生了叫丁香嗤之以鼻的一件事兒。
這幾個小小子不但一黃昏都黏在一道嘀嘀咕咕不說,入夜後,四堂哥、五堂哥,還有七堂哥更是抱着枕頭就往六哥屋裡鑽。
還說甚的要秉燭夜談。
“哥哥們都在,我也要去!”小八奶聲奶氣地道,學了哥哥們的模樣,回屋抱了枕頭,搖搖晃晃地爬過門檻。
崔氏哭笑不得,忙不迭地抱了兒子:“哥哥們有事兒,你乖乖的,明兒再同哥哥們一道玩兒。”
小八依依不捨地收回了目光。
丁香也抱了枕頭過來找花椒,看着東廂房裡影影綽綽的人影,聽着窸窸窣窣叫人心癢癢的笑聲說話聲,白眼都快翻到後腦勺去了,還嘟囔道:“膩膩歪歪的,真是夠了!”
明明這麼熱的天,還要七八個人擠在一道,又一個個跟表叔打鐵的爐子似的火熱火熱的,這還能睡嘛!
只心念一動,丁香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就有些做賊心虛的東張西望了一番,尤其看了看東邊自家,略一遲疑,還是悄手悄腳的走到東廂房門口,輕輕推了推房門,見是虛掩着的,頓時眉飛色舞了起來,強忍着纔沒笑出聲兒來。
又深吸了一口氣,猛地推開房門,“嘿”了一聲的同時,已經將一衆小小子們或驚悚、或呆滯的表情俱都收入眼底了。
忍不住噴笑出來,不待人反應,就唰”地一聲掩上了房門,飛奔着去了西廂房,灑落了一地的笑聲。
已經四仰八叉、舒舒服服地仰躺在圍子牀上的花椒聽到笑聲,眨了眨眼睛,隨後就聽到了四堂哥壓低了聲音,都抑制不住的憤憤的嚷嚷聲:“你還像個女孩子麼,我正脫衣裳呢!”
花椒一骨碌坐了起來,香葉已是往窗口跑去,又是好奇又是擔憂的道:“三姐又做甚的了?”
就有丁香不屑的聲音越來越近:“我怎的不是女孩子了,不知道是誰打小在我面前光着屁股亂跑的,這會子倒矜持起來了!”
“那能一樣嗎?”
只聽喊破了的聲音,花椒都能知道四堂哥已經原地炸毛了。
又有腳步聲越來越近,丁香已是抱着枕頭,眉飛色舞地跑了進來,將枕頭甩在花椒對面的竹牀上,又一屁股坐了下來,毫不在意四堂哥的怒氣,興奮地打了個滾,趴在竹牀上同花椒香葉哈哈地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還要道:“你們那是沒見啊,我一把推開門,他們全傻了,目瞪口呆地望着我,就跟見了鬼似的。那個小表情,那叫一個可憐。”
花椒聽的嘴角直抽搐,直以爲自個兒聽錯了,這叫怎的個比喻呀!
香葉亦是一臉震驚地望着丁香,正要說甚的,外頭庭院裡就傳來了姚氏略有些嚴厲的聲音:“丁香,你是不是又惹事兒了?”
兩邊廂房就同時安靜了下來,落針可聞。
丁香跳了起來,方纔還飛起的眉眼瞬間耷拉了下來,就跟大變活臉似的,一臉的苦澀,蔫噠噠地小聲同花椒抱怨道:“你家就是這點不好,離我家太近了。”還道:“下回我們還是去香葉家玩兒吧!”
說着就不情不願的往外走,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甚的,自個兒都覺得自個兒頗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
卻聽到了四堂哥的聲音:“大伯孃,我們鬧着玩兒呢,我會照顧好弟弟妹妹的,您只管放心就是了!”
上頭三個哥哥俱都不在家,年紀最大的四堂哥就是當仁不讓的老大了,這話兒說的也確實不虧心。
五堂哥同六哥也趕忙出來幫腔,還有羅氏,聽到動靜出了正房,攬了越走越慢的丁香,同姚氏笑道:“大嫂放心吧,他們小兄弟姐妹打小玩在一道,就算開玩笑,也自有分寸,不會走了大褶兒的。”
四堂哥就瞥了丁香一眼,聳了聳肩膀,丁香朝他翻了個白眼。
姚氏正服侍秦老孃睡下回家,隔着院牆都能聽到丁香放肆的笑聲,哪裡還有姑娘家的模樣的,自是頭痛的。只過來也只是打算給她緊緊骨頭罷了,自是不可能當着大夥兒的面來教訓她的,到底也是這麼大的姑娘了。
可藉着微弱的月光,看着她皺皺巴巴的凌亂裙子,哪裡能忍住不嘆氣的。
不過到底甚的都沒說,只是叫她好好看顧妹妹們。
丁香忙不迭地點頭,看着羅氏攜着姚氏送她出門,這才長鬆了一口氣,又瞥了眼定定的看着她,老神在在的四堂哥,一步一挪地挪過去,壓低聲音同他耳語道:“這樣才聽話嘛!”
尾音帶笑,還偏偏又大聲地同五堂哥還有六哥道謝,然後揚長而去,等在一旁給羅氏道過謝,方纔回去西廂房。
氣得四堂哥直跳腳:“這小丫頭越來越囂張了!”
五堂哥同六哥捧腹大笑,雖然不知道丁香同四堂哥說了些甚的,可站在門口,也看了全場的花椒同香葉亦是笑得打跌的。
回屋躺下後,從丁香這得知了她捉弄四堂哥的話兒後,回憶着短短辰光內四堂哥的數度變臉,仍是樂不可支的。
香葉笑得肚子都痛了,只痛着痛着,忽的想起了之前想說的話兒來,當即就不想再笑了,爬起來跪坐好,告訴丁香:“三姐,大姐二姐都說啦,咱們長大了,就不好再像小辰光似的同哥哥們玩鬧了。”
雖然香葉暫且也不大明白這話裡的意思,可回想蒔蘿,還有茴香往日的言行,似乎是能夠理解一二的。
丁香聽着就直點頭:“我知道,這不是難得嘛!”還道:“你不知道,你四哥五哥他們越長大,就越不好作弄了。今天機緣湊巧,就夠我攢着樂上好幾個月的了。”
花椒哭笑不得,只看着笑得如此明媚的丁香,想了想,就趴在牀沿上,問着她:“那三姐,你嚇唬哥哥們的時候,他們都是甚的表情呢,你給我們學一下唄?”
說到這個,丁香自是更加來勁兒的,就支肘托腮地趴在竹牀上,回憶着告訴花椒同香葉:“我開門的時候,他們已經把堂屋搬空了,又把竹牀拼在了一起,正或站或坐或躺在竹牀上呢!你們六哥正在看書呢,捧着書張大了嘴巴看着我;文啓哥同羅冀正在下棋,兩人一模一樣的姿勢,俱是歪着頭瞪圓了眼睛望着我,手裡還捏着棋子兒呢,可是笑死我了;你們五哥同方表哥正在當地比劃着甚的,聽到動靜,肯定以爲是三嬸呢,立馬收勢,結果是我,翻白眼都沒來得及;小七肯定被我嚇壞了,都蹦起來了;還有小麥,可好玩了,也在看書呢,唰地就站了起來,就這麼直愣愣地盯着我看,欲語還休的,肯定也被我嚇壞了……”說着忍不住又笑倒在了竹牀上:“你們四堂哥還嚷嚷呢,其實最沒勁兒的就是他了,就是脫衣裳而已,還當我稀得看還是怎的……”
香葉聽着咯咯地笑,花椒也笑,只沒有做聲。
臨睡前難免又提到了文啓,丁香腦洞大開,覺得既然三槐堂有人繼承了,文啓索性遷居崇塘,在崇塘安家落戶好了。這樣以後也能在崇塘參加科舉了,再不用往京口跑,說不得明年就能下場了。
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主意不錯:“又不是讓文啓從此脫離家族,他完全可以同京口三槐堂共用一個祠堂的。近的臭遠的香,這樣兩邊不碰面,說不得還好一些。”
又道:“那家人,不問文啓哥這麼個孩子這些年是怎的過來的,先計較祖產的多寡,依我看,也不是甚的好相與的。”
可宗族大事兒,豈是這樣兩三句話就能落定的。
更何況,花椒告訴丁香:“甚的話都不能聽信一面之詞,京口到底甚的光景,咱們並沒有親見親聽,還得往後看纔是。”
丁香品了品花椒的話,贊同的一點頭:“你說的也對。”
結果第二天上,就又有京口的加急書信送了過來。
直接被遞到了文啓手中,文啓一看名姓排行,就道:“看名諱確是嫡枝的叔伯輩。”
厚厚的一沓信,寫信人亮明身份後,就問了文啓一大堆的問題,還是分了類別的,有些個是家族共識,譬如說家裡頭有幾座牌坊,祠堂上有幾對對聯,各自寫着甚的;有些個應該算是家族私密了,畢竟算是出現在族譜上內容,譬如族譜上有幾幅冠子圖、親迎圖、喪服圖、本宗五服圖甚的;再有就是些家族中的瑣事兒了……
大多都是外姓人等閒絕無可能知道的事兒,文啓自然明白這是欲驗明正身呢!
雖然好些個他都答不上來,對聯甚的雖都記得,可三槐堂王氏的族譜可不是務本堂秦氏的族譜,他長到七八歲,一共就沒見過兩回,能記得的就更是有限了。
神色卻始終坦然,能回答出來的都給了答案,答不出來的直接就表明不知道。隨後又反過去提了好些個問題,同樣加急寄回了京口。
文啓從收到書信,到寄出書信,心態上頭都很平和,這卻是秦老爹的話起了作用的緣故。
其實秦老爹也沒有說旁的,歸納起來很簡單,不過是推己及人。
但很神奇的是,文啓發現當自己換一個角度,再來看待眼前讓他沮喪讓他失望的事件時,他竟然發現這一環扣着一環的事件其實都是自有緣由的,頓時就諒解了他人,心平氣和,不再生氣。
只不過文啓確實心平氣和,但家裡的一衆小小子們卻被文啓並不避諱的書信勾起了興致。
這你來我往的,不是同話本里的切口隱語大差不離麼!
好麼,又找出可樂的來了。
四堂哥五堂哥去李家上學習武的時候,不免纏着李蹊同先生們打聽江湖上的切口。羅冀、方慶等人在家也沒閒着,現成的陳師傅,但凡得閒就圍着人家團團的轉。
陳師傅哭笑不得,朝着二人搖頭:“江湖上有句話,叫做能給十吊錢,不把藝來傳。寧給一錠金,不給一句春。黑白兩道,三百六十行,各有自個兒的春點,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往外傳授的。”
方慶同羅冀就齊齊瞪大了眼睛:“師傅,甚的*****就是您說的‘春點’嗎?是不是就是我們說的切口?”
陳師傅就笑了起來:“不錯,已經教了你們一個乖了,可不興再問了,這可是壞規矩的事兒。”
一聽陳師傅這樣說,羅冀趕忙點頭,果然不再問了。
方慶自是有些沮喪的,還是不甘心,又問陳師傅:“師傅,那表弟是您的高徒,您會教給他知道嗎?”
陳師傅點了點頭:“再賣你們一個乖,其實所謂的‘春點’,不單單是行走江湖該怎的說話,還包含許多的規矩和底細,羅冀拜有師門,自是要懂得師門的規矩,才能行走江湖的。”
這話一出,方慶自然羨慕的。
可也知道必定再問不出甚的來了,就把希望寄託於四堂哥同五堂哥身上,可註定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別看江湖中人好似高來高去遊手好閒的,其實最重的一個是義氣,還有做事也講究個規矩。不能說就是不能說,打死都不肯說。
四堂哥同五堂哥也沒能撬開先生們的嘴,方慶撓了撓頭,索性破罐子破摔道:“要不咱們自己弄着玩兒吧!”
“怎的弄?”四堂哥沒有反應過來。
方慶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主意不錯,已是一拍巴掌,道:“沒人能教咱們,咱們就自己弄一套咱們自己的切口好了,咱們兄弟自個兒說着玩兒,也挺有意思的呀!”
四堂哥眼睛一亮:“行啊,我贊成。”
又去看五堂哥。
五堂哥無所謂,可見兄弟們興致盎然的,自然不會掃興:“行啊,也加我一個!”
三人很快就將小兄弟們湊了起來,羣策羣力,果真弄起了自家的切口來。
還神神秘秘的,不肯讓人知道。
丁香闖過去看了一回,回來直翻白眼:“他們那還真是鬧着玩兒,一點都沒謙虛!”
只又不出幾天光景,京口忽的來人,說是要接文啓回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