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站着說了好半天話,水蓮才垂着頭,揉着帕子從花廳裡出來,魏水生落後兩三步,微微低着頭看着水蓮的裙子,揹着手跟在後面,水桐忙住了話,迎着兩人過去,李小幺上前兩步,挽着水蓮,回頭看着魏水生笑道:“水生哥就別送了,趕緊回去換藥吃飯,我送她們出去就行。”魏水生忙止住步子,擡頭見水蓮離自己只有不到兩步,臉上一紅,忙低頭急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低着頭長揖到底,轉了個身又長揖到底,李小幺微微蹙着眉頭,一臉困惑的順着魏水生的方向伸手比劃着,魏水生這一轉,根本沒找到水桐在哪兒,衝着塊大石頭長揖告辭呢!水桐看着一臉認真、伸手比劃比劃魏水生,又比劃着大石頭的李小幺,用帕子掩着嘴,差點笑出聲來,水蓮臉上通紅,擡手想拍李小幺的手,又不好意思去拍,李小幺看着尷尬的水蓮,笑得眼睛彎彎,拉了拉水蓮道:“我送你們出去。”水桐笑着,衝魏水生深曲膝辭了行,跟在水蓮和李小幺後面一路往二門出去。
李小幺看着兩人的車子出了大門,慢慢悠悠轉回半畝園,沐浴換了寬鬆舒適的家常舊衣服,吃了碗糖蒸酥酪,吩咐翠蔓鋪紙磨墨,自己端正的坐到榻上,綰起袖子,連呼了幾口氣,提筆開始歪歪扭扭的寫字,紫藤、淡月等人圍了一圈看稀奇,姑娘寫字,這可是極少見的稀奇事,李小幺根本不理會看熱鬧的衆人,只顧擰着眉頭寫一行想一想,想一想再寫幾個字。
小丫頭翡葉提着裙子,一溜小跑進來,還沒跑到正屋門口就叫起來:“姑娘!姑娘!王爺來了!王爺來了!”滿屋子的人嚇了一跳,紫藤忙推着衆人退下,自己一把拉住翡葉訓斥道:“急什麼?規矩呢?把話說清楚,是樑王爺?人到哪兒了?”翡葉拼命點着頭,手往後揹着:“快到院門口了!不讓人通報,就闖進來了,我繞過藕園跑過來的!”
紫藤唬了一跳,急忙轉頭看向李小幺,李小幺放下筆,呼了口氣,擺着示意紫藤:“他不讓通報,那就只好當不知道,你們該幹嘛幹嘛去!”紫藤眨了眨眼睛問道:“姑娘要不要換換衣服?”李小幺擰身往窗外看了一眼,努了努嘴嘆氣道:“換什麼?人都進了垂花門了!”
紫藤等人垂手低頭雁翅般迎在正屋門外,李小幺垂手站在門口,曲膝笑道:“王爺也不讓人通報一聲,過於失禮了!”蘇子誠搖着摺扇,站在屋門口上下打量着李小幺,上身一件小袖圓領寬鬆上衣,下面只穿了條略顯寬大的褲子,細而白皙的腳腕裸在外面,隱隱透出絲怯生生來,蘇子誠忙移開目光,順着洗的發白的衣服角看上來,發白的衣領柔順的貼在脖頸間,細細的鎖骨露在外面,幾縷軟軟的黑髮垂落在鎖骨間,蘇子誠喉結下意識的動了動,忙四下轉着頭,搖着摺扇胡亂答應着:“大嫂親手裹了棕子,我拿來幾個給你嚐嚐,過節了,要吃棕子。”又是親手裹的棕子,難道過個端午節,這開平府最寶貝的東西,就是這親手裹的棕子?李小幺悶悶的吸了口氣,臉上露出得體的笑容,伸手往外讓着蘇子誠,準備把他讓到外面花廳裡去,蘇子誠卻彷彿沒看到李小幺伸着的手,搖着摺扇,擡腳徑直進了正屋,李小幺吸了口氣,只好也跟進屋,蘇子誠站在屋裡,轉身左右打量着笑道:“這屋子好!原來你也喜歡闊朗,這樣三間通透,看着最舒心爽氣。”說着,搖着摺扇徑直坐到了南窗下的榻上,收了摺扇放到几上,伸手掂起几上的金慄宣,仔細看起來。
李小幺跟過去,接過紫藤託過的茶送過去笑道:“原來這開平府的規矩,端午送節禮,都是送自己親手裹的棕子,我倒不知道這規矩,早知道也給王爺送幾筐親手裹的棕子了,昨天我正好裹了好幾只棕子,要不拿幾個過來給王爺嚐嚐?”蘇子誠正專注的看着手裡的宣紙,也不聽清李小幺說的什麼,只隨意的點了點頭,李小幺轉身吩咐了海棠,蘇子誠看了一會兒,舉得遠些又看了看,揚着宣紙笑道:“怪不得都說你這字自成一家,別有風骨,倒真是••••••獨一家!風骨是真硬,你這寫的什麼?我怎麼沒看明白?”李小幺上前拿過宣紙,仔細鋪平放到旁邊答道:“我又沒練過字,不寫錯就行,就是錯個一筆兩筆,能認出來就行,這是我寫的雜劇,回頭拿出去讓人排,等從淮南路回來,正好拿來看着解悶。”
“雜劇?!”蘇子誠正笑着又聽怔了:“你才華出衆,寫什麼不好,寫這種••••••這種東西做什麼?不如••••••”
“王爺!我一個莊戶姑娘,什麼才華出衆?你也太擡舉我了,那些詩啊詞的我也不懂,我就愛看個雜劇,聽個小曲兒,就想着讓人演個好看的雜劇,中間再唱上幾支小曲兒,外頭那些雜劇都不大中我的意,我就想着讓人照我的意思排出些有小曲兒的雜劇出來,先寫一個讓她們排排試試,等從淮南路回來,也排得差不多了,唉,說來可憐,也就能看看它了,旁的還有幹什麼?這裡,也就能看看這個了!”李小幺打斷蘇子誠的話,說到最後竟傷感廖落起來,蘇子誠又是莫名其妙又是心痛的看着她笑道:“就能看看這個,那你從前還喜歡看什麼?幻術?雜耍?這有什麼難的?你想看什麼?只要這世間有的,都容易!”李小幺思念而茫然的一邊笑一邊搖着頭道:“不想看,就想看自己排的雜劇,說起來還是雜劇最好,就是唱得太難聽,詞曲都不如小曲兒好,你說,若是把雜劇和小曲兒合在一處,一折折演成一整個故事,肯定好看也好聽!必定有好多人喜歡看!”蘇子誠挑着眉梢,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你哪有功夫做這個?你既然喜歡,府裡有的是清客,也有懂這個的,倒不如••••••”
“多謝王爺,那倒不必了,我寫的是我想看的,他們哪裡知道?”李小幺笑盈盈的截回了將蘇子誠的話,蘇子誠正要說話,外面,海棠稟報聲起,李小幺忙應了,海棠託着琉璃碗,裡面盛了兩隻剝好的棕子送進來,南寧和北慶一左一右侍立在正屋臺階下,看着海棠托盤裡的棕子,連眨了幾下眼睛,睜大眼睛怔怔的對視了一眼,忍不住一齊用眼角瞄向屋裡。
李小幺接過琉璃碗遞到蘇子誠面前,又取了銀筷遞到他手裡,笑顏如花的讓道:“王爺嚐嚐,這是昨晚上裹的棕子,我試着放了糖蓮子,真是不錯。”蘇子誠接過筷子,看着棕子彷彿無處下口,呆了片刻,用筷子挑了吃了幾口,推開琉璃碗笑道:“真是不錯,這米里也有幾分荷葉的清香。”
“你吃出來了?放了荷葉,又用荷葉水煮的!喜歡就多吃一點!”李小幺笑的眼睛彎彎,殷勤的讓着蘇子誠,蘇子誠又挑了兩口吃了,放下筷子,端起杯子喝起茶來,門外,南寧急切萬分的緊盯着一臉木然呆看着屋裡的北慶,他背向蘇子誠和李小幺,北慶站的那個位置倒正好能斜看到坐在榻上的蘇子誠處。南寧垂手站着,動是不敢動,只好用力拿眼睛剜着北慶,只剜的自己眼睛發酸,北慶才嚥了口口水,硬硬的扭過脖子直看着南寧,南寧急忙無聲的問道:“吃了?”北慶垂了下眼皮,又垂了下眼皮,兩人直直怔怔的對視了半天才呼出口氣來。
蘇子誠連喝了兩杯茶,眼看着外面天色將要暈暗,李小幺一邊說話,一邊不停的往外面看着笑道:“天快黑了,再晚了怕不便當,開平府雖說安穩,王爺也要小心些,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蘇子誠‘嗯’了一聲,不怎麼情願的站起來,李小幺跟在後面一路送出去,出了院門,蘇子誠回身止住她道:“你穿的單薄,別往外送了,早點歇下吧。”李小幺從善如流,態度柔順的止住步子,曲膝和蘇子誠告了別,看着他轉了個彎看不到了,才長長的舒了口氣,彎着眼睛笑了一會兒,甩着手轉進了院子,海棠奇怪的看着她,想了想,到底忍不住,緊前一步,湊近李小幺低聲問道:“姑娘佔了什麼大便宜了?”李小幺停住步子,轉頭看着她,想了想,又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問道:“你猜猜!”
海棠苦心的看着李小幺攤手道:“姑娘這不是難爲我麼?姑娘的事,我一回也沒猜中過!”李小幺擡手掩着嘴又笑了一陣子,才低聲說道:“聽說王爺從來不吃粘乎乎的東西,看看,假的吧!”海棠眨着眼看着李小幺,半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