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禮看着二哥一臉爲難的模樣,不由得說:“沁兒說的對,雖然沁兒搗騰墨汁是賺了些錢,但是我們兄弟兩個工錢可不多,每個月還要上交五百文奉養銀子,若沒有別的進項,別說一百兩,就是一千兩也總有耗費光了的一天。”
“爹,你可知道大伯孃拿着我的蘑菇賣出十二文一斤的價錢嗎?這點我都不和她計較了,但是繡布的錢必須要索回!”
“好吧,你也跟着回去吧,不過……你大伯孃總是長輩,你別和她頂撞了。”張志仁也沒了法子,想到自家的情況,不由得覺得窘迫,雖然他一直勤勤懇懇的做事,但是他也無法否認現在是靠着女兒的錢在過活的!
縣城柴米貴,若非張沁兒拿出錢來,晗生永安怎麼上學?又怎麼租了這麼一個大房子,還每天都能夠吃的飽?
經濟決定話語權,縱然張志仁是封建思想的家長,在張沁兒強硬的要求下,也不得不屈服了。
不過這回他們到不用走回去,走到縣城大門時,就遇到一個熟人,正是田老大!
如今的田老大可氣派了,穿着一身衙役差服,腰間還佩戴了一把大刀,大多進城的百姓都對他恭恭敬敬的。
看見張志仁父女,田老大倒是主動過來打招呼:“志仁兄,沁兒丫頭,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我們回家一趟呢!”張志仁說着。
田老大趕緊笑着說:“那趕巧了,今天是我休息的日子,正打算回家一趟呢。”
說着,田老大就和身邊手下吩咐了幾句,自己走到一旁拉了一輛看起來普通,但是卻是一匹高大騾子拉的車來。
“志仁兄、沁兒姑娘,你們上車吧!”田老大招呼着。
因爲田老大是同村的人,趕巧兒順車,張志仁倒也不推脫,就帶着沁兒上了車,問着:“田兄弟,這馬車是你買的?”
田老大已經坐在車轅上,準備駕車了,聞言笑着說:“哪能呢!這車是借的。”
看田老大不欲多說,張志仁也就知趣的沒有再問是借誰的,倒是和田老大拉扯起家常來,騾子車就是比牛車快上不止一倍,不多時就進了富足村的路了。
張志仁有些日子沒回村裡了,這次回來,心情很是微妙,看着熟悉的景色,張志仁卻難得的沉默了起來。
因爲田家就住在村口,到了田家時,張志仁就要和沁兒下車,倒是田老大還挽留了一下:“我送你們過去吧!這天氣有些熱呢,走着多累。”
張志仁忙說:“哪裡哪裡!今天運氣好,能夠搭你的車一起回來就很不錯了,這麼一些路,走幾步就到了。”
張沁兒也覺得沒必要那麼客氣,雖然她知道田老大估計是看到鄭成凱的面子上,如今田家兄弟都進了衙門,鄭成凱對他們的影響也越發大了。
“田叔叔,咱們又不是嬌貴的人,走幾步纔好呢!”張沁兒也出口幫腔。
田老大這纔不堅持,又說:“你們是今天下午就回去,還是明天回去?”
張沁兒想這是田老大怕是要照顧他們才問的,就說:“田叔叔是今天回還是明天回。”
田老大明顯一愣,他是這麼想的,如果張志仁他們是下午回,那麼他肯定也是下午回,如果張志仁他們明天回,他自然也可以明天回。
仔細想了想,又覺得張家分家之後,張志仁和張志禮兄弟沒在家裡住幾天就去了縣城,這會兒回家估計也不可能在家裡住,於是就說:“我公務繁忙,下午就要回去呢!”
張沁兒微微笑着:“那可就趕巧了,下午怕還要順田叔叔的車呢!”
田老大知道自己猜對了,忙笑着說:“那有什麼,咱們一路走,還可以說說話,多好啊。”
說了幾句,田老大就把車趕進田家大院,張志仁他們也走向張家老宅去。
因爲搭了馬車,此時還早,田野間有不少人出來做事,看見張志仁,紛紛打着招呼,張家分家之後,並沒有馬上告訴村裡的人,而是張志仁張志禮兄弟一家搬進縣城去住時,才逐漸有分家的風聲出來,不過因爲當時分家只有張家人在場,謝氏倒沒有笨到對別人說張志仁和張志禮一家幾乎是淨身出戶的,所以村裡人倒也不太清楚張家的分家是怎麼個分法。
眼看着張家老宅就在眼前,張志仁到生起近鄉情怯的感覺來,於是停下腳步,說:“沁兒,我們先去看看分給我們兩家的玉米地吧。”
張沁兒明白他心裡那微妙的感情,心下也想着那兩畝玉米地,也就點頭了,兩個人轉了一個方向,朝桃花嶺坡下那兩畝地走去,這會兒氣候正好,大部分農作物都生機勃勃,地裡的雜草的也長的老高,和莊稼搶着養分,放眼望去,全部是綠油油的一片。
走着小路過去,就看到玉米杆挺拔翠綠,葉子舒展,隱約有玉米絮從杆子間冒了出來,想必再過不久,這些玉米就要成熟了。
“你周叔叔照顧的很好。”張志仁看着這兩畝玉米地,心裡很是感激,他們兩家都不在村裡,如果不是周光勇,這兩畝玉米地怕是早就旱死了。
張沁兒也覺得當初拜託周光勇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周光勇家的地不算特別多,所以他還能夠抽出一點時間來照顧張沁兒家的這兩畝玉米地。
看過玉米地,張志仁這才帶着張沁兒回了張家老宅,大門半開着,卻沒有看見任何一個人影。
或許在外面地裡做事吧,張志仁猜測着,就要走進去。
張沁兒忙拉住他,說:“爹,如今這可不是你家了,這麼冒失的闖進去恐怕不太好。”
不是張沁兒小心眼,而是他們這會兒趁着沒人走進去,屋子裡掉了什麼的,恐怕真要被賴在他們頭上了。
張志仁卻覺得張沁兒這是小心眼,雖說分家了,但是這裡住的是他的爹孃,他的大哥大嫂,怎麼也不算外人家對吧?待要教訓張沁兒時,就聽到謝氏的聲音了。
“貞娘,我這可是爲你好!現在在家多操持家務,等以後出嫁了,也好上手不是嗎?再說了,你可不小了,別總是不懂事!”
“大嫂,你這是什麼話……做飯撿柴掃屋子,這些我都可以做,但是但是……”張貞娘終是臉皮薄,後面的話一下子說不出來了。
“但是怎麼了?你大哥和你侄子又不是別的男人,難道他的衣服你就洗不得了?”謝氏可不管她願意不願意,趕緊趁着連氏不在,把這貞娘給收服了。
這話張志仁也聽明白了,竟是謝氏要張貞娘一個未出嫁的姑娘來洗張志廉的衣服!本來妹妹洗哥哥的衣服倒也不算什麼,但是問題是張志廉大張貞娘這麼多,又是有妻子的人,哪裡還犯得着讓未出閣的妹妹來洗衣裳?
“你……你太過分了!大哥和俊峰他們的衣服我是絕對不會洗的!”張貞娘一向膽怯的姑娘,也忍不住激出了性子。
張蓮兒在一旁看着,很是不忍,她和這個同歲的小姑姑相處的很是融洽,也覺得這是自己的孃親過份了,於是出口勸說着:“娘,讓未出閣的妹妹洗哥哥一家的衣裳,真沒有這個道理的!娘,你要是不洗,我就去洗吧!”
“你洗什麼?多繡些花纔是正事!”謝氏快速的堵住張蓮兒的嘴,又噼裡啪啦的朝張貞娘開炮了。
張志仁和張沁兒在外面聽的面面相覷,沒想到謝氏如今越發過份起來了,不過這和她們沒有太多的關係了!
張沁兒又想,連氏就算不喜張貞娘,也不會讓謝氏這麼欺負的,所以應該連氏不在家纔對。
於是她拉着張志仁朝外面走了幾步,小聲的說:“爹,奶奶肯定不在家,我們去把奶奶找回來。”
張志仁本來早就想衝進去教訓謝氏了,只是經歷了這麼些事,他也知道自己即使衝進去,也不會有什麼作用,這才忍了下來,這會兒聽張沁兒的話,才恍然過來,知道只有找到連氏,才能夠給予謝氏真正的一擊!
好在村裡的人都是熟人,而連氏沒事是鮮少會出門的,很快就打聽到連氏這會兒在黃大安家,因爲黃大安家的房子已經砌好了,就等着上樑,然後過火搬家,所以請張老頭和連氏一起過去給點意見。
走到黃家,張沁兒又開始擔心自己去引連氏,連氏是否會順着自己的意思回到老宅,並且罵謝氏一番?畢竟連氏看她可不順眼呢。
正在犯愁的時候,恰好看見黃小丫手裡拿着一束野花蹦蹦跳跳的走了過來,看見張沁兒,頓時笑眼咪咪的想打招呼。
張沁兒忙把她拉到一邊,把食指放在嘴脣中間,小聲的“噓”了一下,黃小丫趕緊不作聲,一雙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張沁兒。
張沁兒就把謝氏要張貞娘洗張志廉一家的衣服的事情說了,讓她找個法子引連氏回張家,黃小丫性子雖然怯弱,但是很信服張沁兒,於是點頭,說:“我知道了。”
張沁兒就拉着張志仁躲在牆壁的後面,只等着連氏從屋子裡出來。
張志仁有些不安,想想他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怎麼淨和小孩子瞎鬧,正打算走出去教訓張沁兒幾句時,就見連氏已經匆匆忙忙的走了出來,一臉着急憤怒的往張家走去。
連氏是小腳,加上平日很少出門走動,這會兒走路一顛一顛的,讓人很是擔心她會不會摔倒。
張老頭也隨後走了出來,臉色沉靜如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黃大安送到門口,沒有再跟去,畢竟這種家事,外人在場不太好,又低聲教訓着黃小丫:“你這孩子,以後別胡亂說話!”
黃小丫面對自己老爹時,膽子倒是大一些,就說:“那爹是覺得貞娘姑姑應該給志廉伯伯洗衣裳的?”
被黃小丫這麼一問,黃大安頓時嚥住了,看着女兒一雙明媚無辜的眼睛,無法說出欺騙的話來。
許氏忙說:“那當然不應該!”說着又說了一些爲人女兒、爲人媳婦該做的事情和不該做的事情,也不管黃小丫是否聽的懂,這些做人做事的道理,許氏總是要教導的。
黃大安很是感慨的說:“我倒是敬佩張叔,卻不想他在家事上也是個糊塗的。”
張老頭糊塗在哪裡,旁觀人總是清楚的。
“倒是可憐楊氏和馮氏了,不過——分家了也好,當初沒有分家的時候,連我都在替馮氏擔心呢,想着若不分家,不過一月的功夫,馮氏就得活活熬死了。”許氏很是唏噓的說着。
黃大安忙說:“算了!這些別人家的事情,你在外面少說一些,畢竟張叔現在是里正呢!”
許氏白了他一眼,說:“我怎麼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也就在你面前說一下而已。”
於是揭過這個話題不說,回了屋子去,而黃小丫在進屋的時候,朝牆角某處扮了一個鬼臉。
聽了些閒話,張沁兒估摸着這會兒張家老宅已經吵了起來,這才拉着自家迂腐的老爹朝張家老宅走去,一面走,一面吩咐老爹別亂說話。
張志仁很是無語的看着自己的女兒,心想今天這一趟果然不應該帶她一起回來。
到了張家老宅的門口,此時大門已經被徹底打開,想必是連氏回來時,生氣推開的,院子裡一陣吵鬧,有連氏的喝罵聲,有謝氏的委屈開脫,也有張貞孃的小聲哭泣還有張蓮兒的各種無奈。
但是不管屋子裡的女人們如何吵鬧,張老頭始終坐在院子裡的石頭上,面色沉靜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緒來。
張沁兒有時候是很鄙視張老頭的,像他這樣的不作爲,在有些情況下,是有好的,但是在有些情況下卻是不好的。
先前家裡過的十分艱難,張老頭才站出來表態幾次,把挑事的連氏和謝氏壓了下去,但是現在家裡逐漸好轉,張老頭則又恢復了以往的裝聾作啞了,不管是連氏和謝氏聯手欺負楊氏和馮氏,還是這會兒連氏和謝氏互相掐起來,他彷彿如同一個看客,冷漠又淡然。
“啪!”連氏甩手就給了謝氏一巴掌,惡狠狠的說:“你膽子肥了啊!竟然連貞孃的主意也打起來了!你說你又要下地做事,又要照顧家裡,忙不過來,讓貞娘給你做飯,打掃屋子撿柴什麼的,我也準了,我們家沒有養吃白飯的人!但是這會兒你還想讓貞娘給你洗衣裳!既然這樣,我要你做什麼?志廉要你做什麼?乾脆休了你算了!”
說着氣沖沖的對一邊的張蓮兒說:“去祠堂把你爹叫回來,讓他寫休書!”
“娘!不可以啊!你不要聽貞娘亂說,我怎麼可能讓她洗志廉衣裳呢!因爲我今天下午要去鋤草,這才讓貞娘暫時給我洗俊傑的衣裳而已啊!”謝氏一聽要寫休書,頓時着急起來,如今她身家全部在這裡,一旦寫了休書,她要去哪裡過活?
孃家的人在那次洪水中恐怕都淹死了呢!
“這會兒有什麼農活要做?不就是地裡長了幾顆草嗎?就讓你累的沒有時間洗衣裳了?我看還是早休了你,娶個賢惠的進來比較好!蓮兒快去找你爹回來!”連氏厲聲教訓着,半點臉面也不打算給謝氏留。
張蓮兒揹負着這個艱鉅的任務,也感覺很是難過,一方面她覺得自己的娘做得不對,一方面又不希望自己的娘真的被休了。於是躊躇着在那裡不肯動彈。
連氏這會兒也不給孫女的臉面的,惡狠狠的瞪了張蓮兒一眼,那目光可怕的讓張蓮兒深深的打了一個寒磣,身體越發畏縮起來。
“沒用的東西!你不去叫,我親自去叫!”連氏氣憤的就要朝屋子外面走去,張蓮兒終是急了,哪裡肯讓連氏親自去叫,這一叫,整個村裡的人都知道這件醜事了。
忙說:“奶奶,你別急,我就去。”
謝氏哪裡想到自己辱罵張貞娘時,連氏恰好回來了呢,這會兒鬧的這麼大,她也懵了,忙使眼色給張蓮兒,讓她多勸着張志廉站在她這邊。
張蓮兒接收到自己孃的眼神,很是爲難的扭頭走了。
不多時,張志廉就匆匆趕了回來,對學生說的不過家中有事,讓他們背誦課文。
一路上張志廉已經聽說了事情的始末,整張臉陰沉的可怕,謝氏的爲人他也是有些不喜,但是也知道謝氏大多是爲了他和兒女們着想,所以從來不表態,甚至還護着謝氏,這會兒聽說了這事,只一個勁的在心裡罵謝氏沒有眼力勁兒,這才犯到連氏的頭上。
又問:“按理說你爺爺奶奶應該在黃家吃了中飯纔回,怎麼這會兒就回來了?”
張志廉雖然讀書不成,但是好歹也是有心眼的,這一問,就問到關鍵點上了,張蓮兒想了想一下,才說:“我也不知道,就是忽然間奶奶就從門外面走來,一臉的怒氣……也許是在外面就聽到了什麼吧。”
張志廉卻微微的蹙眉,心想真有這麼巧合?
進了家門,連氏的怒氣已經收斂了一些,看見張志廉就直接說:“拿紙筆來,寫休書!”
張志廉忙問:“娘,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就鬧起來了。”
連氏白了張志廉身後的張蓮兒一眼,說:“你那好女兒沒有和你說?騙誰呢!你要是不肯寫休書,那就分家!照着你二弟三弟的來!”
謝氏心裡越發的難過起來,連氏這是打定主意了,但是不管是她被休,還是分家,她以後的日子都不好過啊!
何況連氏還點名是照着張志仁和張志禮的分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