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覺得他對她和善,倒是不怕他,起身將兩盞燈,小心翼翼的捧了,放到離他遠些的地方。
其實,馬車裡麪點不點燈都沒有關係,反正沒有人看書寫字的。
但是,白棠想,如果一片漆黑,她應該會更加難受。
剛纔一通手忙腳亂的,這會兒靜下來,她好像聽到透過一層一層的雨簾,阿悅在急聲喊她。
大姐,大姐,你說過不走的,你要回來的,大姐。
白棠心中有千百的不捨,卻還有些準備。
等她走了以後,爹孃應該會解釋給弟妹聽,她本來就不屬於那個溫暖可愛的小家,也不是他們的姐姐。
所以,她走了,她被自家的親戚帶走了,帶的遠遠的。
荀陵郡,白棠沒有想到,自己會用這樣一種狼狽的姿態,到了這個讓她有些夢想的地方。
雨越下越大,馬車走不快。
白旗山打了個盹起來,樣子有些愣愣的,張嘴問道:“到哪裡了?”
等眼睛都睜開了,才見到身前只有白棠。
“你沒出過家門,不是問你。”
他將腦袋湊到窗口,又問了一聲,外頭很快有人回答他一個地名。
“走了一半路了。”白旗山解釋給她聽。
那個地名,白棠是從來沒有聽過的。
“本來還要快些,天氣不好。”
“最近一直下大雨。”
“是,春雨要多些。”白旗山見她開口,又問她困不困?
白棠搖搖頭,她的身體底子還不錯。
時常看醫書到天亮,今天經歷了這麼一場揪心的分離,根本就沒有睏意。
“我幾天幾夜沒閤眼了,剛纔倒是睡熟了。”
白旗山尋到水壺,倒了杯水,潤潤嗓子:“我以爲你會害怕的,沒想到,你膽子挺大的。”
“你是我三叔,我爲什麼要害怕?”
白旗山被她問的一怔,回過味兒來:“對,我是你三叔,我會照顧你的,你不應該怕我。”
“我爹孃都不在了嗎?”
“不在了,不在好久了。”白旗山沒有說,大哥得了失心瘋以後,被強行帶回白家,又撐了兩年多的時間。
兩年多關在個小屋子裡頭,到後來,人不像人。
他印象中的大哥是個溫潤君子的人物,所以都不忍心去看。
“那麼,我能去拜祭嗎?”
“能,等把老爺子的喪事辦完,我帶你去你爹的墳上。”
“他沒有和我娘埋在一起嗎?”
白旗山又答不上來了,怎麼今天晚上的問題都這麼揪着心的。
一些他以爲不太記得的事情,慢慢的又給浮現上來了。
“沒有一起,你娘埋在哪裡,我們都不知道。”
他以爲白棠會有激烈的反應,沒想到她就是輕輕哦一聲,沒有下文了。
“應該是大哥埋了你孃的。”
“我也這樣想。”
“回到白家,最好少提起你孃的事情。”
白棠擡起頭來,又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
“我什麼都不知道,怎麼提起?”
“也對,你都沒印象了。”
白旗山和她說着話,精神滿滿恢復上來,他忽然想到什麼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瓶,倒出顆鮮紅的藥丸,放進嘴裡含着。
白棠的鼻子挺靈的,一下子就聞出,這藥丸裡頭有幾味提神的藥材,想來是快到地方了,三叔想恢復振作些。
白旗山將藥瓶收好:“你倒是比我精神好。”
“我上半夜睡過了。”
“還有一個時辰的路,你還是睡會兒,到了家,估計沒空閤眼。”
“好。”白棠其實根本睡不着的。
但是白旗山說了兩次,她不想聽第三次,她將前額頂在車廂的角上,這樣子顛簸就不太明顯。
白旗山見她合上眼,不說話了,拿了什麼湊到燈盞下去看。
白棠聽到他窸窸窣窣的動靜,始終沒有閤眼。
就讓他以爲她睡着了就好,他的話也沒有錯,等到了白家,事情更多,再想休息,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她索性閉着眼,將今晚囫圇一股腦兒塞進來的消息慢慢整理好。
她是荀陵郡世代行醫的白家,長子白旗萬的獨生女兒,爹孃因爲家中不同意,私奔後,都病故了。
她的爺爺不願意認她,但是被奶奶求情,留下了性命。
不聞不問的扔在白圩村,讓白巖兩口子照顧。
白家有沒有給過撫養費用,她是不知道。
但是,家裡最辛苦的時候,白巖也沒有上荀陵郡去討要,可見來往也很少。
興許,白岩心裡頭有個僥倖,萬一白家真的不要她了,那麼對這些一無所知的她,就永遠是他的大姐兒。
如今,爺爺先過世了,奶奶想了十幾年的心願,就是要接她回去。
所以,三叔白旗山來了,沒有一點兒緩衝的餘地,也不顧白巖和徐氏的心情,直接把她帶走了。
她心裡是很難受很難受的,雖然不是說這輩子都見不到。
但是,那種突如其來的分離,最是傷人。
如果,如果她知道今晚就會離開,那麼她就不會對着石頭哥說了那些傷人的話。
這一切,都不是她能夠預算得到的。
接下來,她就要回白家了,沒爹沒孃,鄉下來的村姑一個,隻身到了家大業大的白家。
還不知道要面對多少人,多少事。
白棠這個時候,有些害怕起來。
到底是個陌生的環境,到底都是些陌生的人。
她一個人也不知道應不應付的過來。
“阿澈,阿澈,我唯一的信念就是你也在荀陵郡,如果我在白家待不下去了,我就來投奔你,好不好?”
白棠在心底默默的念着,一隻手又偷偷羣去摸脖子中懸着的無字牌。
他說過的,這塊牌子可以救她,那麼她真的去找他尋求收留,應該沒什麼問題。
只是,她不知道七公子住在哪裡,是什麼身份?
連他的全名,她都不知道。
以前不問,是因爲沒有必要,她這會兒有些後悔了,當時至少應該問問,他姓什麼,叫什麼。
僅僅憑着阿澈這個名字,她能不能找到他。
就這樣胡思亂想着,時間還過得特別快。
白旗山將手中的東西啪的一聲合上,聽起來就像是兩塊竹簡。
他到底在看什麼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