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玉側着頭覷着莊善若的臉色。
莊善若生怕被她看出什麼,趕忙偏過頭去。
許家玉惻然道:“大嫂,這腫是消了下去,可是又青又紫的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褪,也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莊善若毫不在意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臉,看着許家玉滿心愧疚的樣子,反而安慰她道:“怕什麼,留得命在比什麼都要強。”
許家玉不語,大嫂的臉本來是瑩潤可人,吹彈可破的,現在卻是赫然一個青紫的掌印。那個羅老四,她也見過,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她只消看一眼便膽顫,更不用說被他蒲扇大的手狠狠地扇上一掌了。大嫂卻是這樣輕描淡寫過去,她受的苦楚怕是難爲外人道的。
許家玉自從知道事情的真相後,總覺得莊善若是替她擋了這場禍事,如果換成是她,且不說能否保住清白,斷斷是不能活着回來了。
莊善若知道自己的小姑子心思細密敏感,怕她多想,忙拉了她的手搖了一搖。
許家玉勉強一笑道:“大嫂,你這一受傷,大哥急得什麼似的。你猜他剛纔和我說什麼?”
“什麼?”莊善若的臉慢慢地紅了起來,怕是許家安一冒傻氣將昨夜幫她換衣擦洗的事順口說了出去,要是這樣的話,她可真的是沒臉見人了。
“他問我有沒有珍珠。”許家玉笑着道。
“珍珠?”
“可不是,我問他要珍珠幹什麼。大哥說他特意查了醫書,書上說用上好的珍珠細細地研成粉末。混在牛乳中,敷到臉上,能祛疤除皺,瑩潤肌膚。大嫂,大哥他倒是一心想着你呢。”
“是嗎?”莊善若說不吃驚那是假的,沒想到許家安竟然還有這樣的心思,怕是往日對待連雙秀更是小心體貼吧。莊善若連忙打消了這個念頭,她這是怎麼了。有事沒事的總會想起那個鄭娘子連雙秀來。
許家玉突然正色道:“大嫂,有句話我一直想跟你說。”
“說吧。”
“大哥和秀兒姐雖然是青梅竹馬,但是畢竟是有緣無分,更因爲當中的曲折事故,這輩子註定只能成爲陌路。我們同爲女兒家,你的心思我自然也懂,誰也不希望自己夫君念念不忘的是另一個女人。”
莊善若真的吃驚了:“小妹……”
“大嫂你聽我說完。”許家玉兀自接着說下去。“只是這些日子我都看着眼裡,大哥的病情雖然時好時壞,但他卻日漸地依賴大嫂,大嫂雖然怨恨我們家欺騙了你,但是對大哥從來都是和顏悅色。”
莊善若默然,即便在自己最痛苦最幽怨之時,的確從未遷怒到許家安身上。她只當自己是可憐他。同情他,卻從來沒有想過其他。
許家玉頓了頓道:“大哥原先是那麼好的人,溫和文雅,風度翩翩。我常常怨恨老天爲什麼對大哥如此不公,如果大哥之前平庸點,現在看着大哥變成這個樣子也不會那麼痛心。可是,自從大嫂進門後,我便充滿了感恩,再沒有比大嫂更適合大哥的了。”
莊善若搖搖頭,道:“小妹。其實……”
“大嫂,我知道,其實你心裡苦。從今天起我立誓日日禮佛茹素,求老天讓大哥快點好起來,大嫂能夠苦盡甘來。”
“小妹,你這又是何苦呢?”
“大嫂,你再多給大哥點時間,也多給自己點時間。”許家玉將莊善若的手拉過來。眼中是盈盈的淚水。
莊善若不由也噙了淚,握住了許家玉的手,將那幾月後便要離開許家的話嚥了下去。小妹雖然出身富庶,但卻太善良太天真。這樣的人註定要受更多的苦楚,她又何必提早戳破這個美夢呢?
“媳婦。”許家安喜滋滋地衝進門,“快看!”
姑嫂倆忙擦了眼淚,看着許家安獻寶般地捧着一個小小的填金瓷盒。
“大郎,你手上拿着什麼?”莊善若看着那像是個胭脂盒子。
許家安得意地一笑,將那瓷盒小心翼翼地展開,道:“媳婦,你看。”裡面竟然裝着的是滿滿一盒細細的瑩白的粉末。
“這……”莊善若心中一動。
“媳婦你不認識了吧?”許家安快樂得像個孩子,“這是珍珠粉,我特意拿來給你塗臉的。塗了這個,臉上的傷纔好得快。”
許家玉笑盈盈地幫着將瓷盒關上,笑道:“當心別撒了。還是大哥想得周到。”
莊善若不忍掃他興,她讀過醫書,珍珠的確有涼血收斂,潤澤肌膚的功效,便問道:“這珍珠哪裡來的?”
“小妹給的。”
莊善若將目光轉向許家玉,道:“你哪來的珍珠?”
“我被纏不過,從不大戴的首飾上拆了兩顆給了大哥。”
莊善若臉色一變,許家玉有一對東珠做的簪子,平日裡偶爾戴戴,她曾留心過,那樣大小那樣成色的珍珠,怕是沒個十兩是下不來的。她不由嗔道:“不會是那對東珠的簪子吧?那樣難得的珠子,你倒是由着你大哥胡鬧!”
“怎麼是胡鬧?”許家安收起嬉笑的神色,認真地道,“我還特意問了劉郎中,珍珠粉對傷疤真的有奇效。”
許家玉掩口笑道:“大嫂,這珍珠真的不值什麼,倒是大哥這片心意卻是難得。”
莊善若猶自覺得可惜,道:“就是要用珍珠粉,買些小的珍珠就是了,反正磨成沫子也看不出來。”
許家安卻是充耳不聞,殷殷地注視着莊善若青紫的右臉,提起一隻手,拿指肚輕輕地拂過,眼裡盡是疼惜:“媳婦,你疼嗎?”
莊善若不禁紅了臉,道:“不疼。”
許家玉含着笑,收拾了碗筷悄悄地退下了。那兩顆珠子雖然難得,但是比起莊善若爲她差點捨去的一條命來說也不過是草芥罷了,難得是大哥大嫂相互有情,這倒是唯一一樁幸事了。
大郎房裡溫馨一片,院子裡卻是亂哄哄的。
一直守在鋪子裡,難得在許家露面的阿根和小九從廳堂裡擡了一個沉沉的樟木箱子擱到院子裡。
許家玉覺得奇怪,停下了腳步,正要問一句。只見童貞娘從自己房間裡出來,揮着帕子指揮着阿根兩人道:“小心小心,這箱子裡的東西可是碰不得。對,對對,就放這兒,好,好!”
這樟木箱子裡也不知道裝了什麼,搬得阿根兩人是大汗淋漓。小九用袖子擦着汗,擡頭看到了許家玉,忙點着頭招呼道:“姑娘!”
“嗯。”許家玉忍不住問道,“你們幹嗎呢?”
許家玉以前常年往鋪子裡送飯,小九也知道許家的姑娘爲人和氣,不擺架子,便笑着道:“是二爺讓我們過來幫忙搬些東西,具體爲了什麼,我們也不清楚。”
許家玉見地上大大小小堆了好幾個箱子,又見阿根小九站在那兒一個勁地擦汗,汗水將領口都濡溼成深色一片了,便點點頭道:“我給你們準備些茶水,等忙過了這一陣,來廚房喝些茶。”
小九喜得連聲道謝:“謝謝姑娘了。”
童貞娘自己拿着用包袱皮兒裹着的一大包東西,從房間裡氣喘吁吁地出來,將那包袱擱到了一個樟木箱子上。然後用手扇着風,彎下腰,清點着箱子。
“八個,還差兩個。”童貞娘點點手指招呼阿根道,“阿根,你去把我房裡的那兩個硃紅描金的箱子搬出來,裡面裝着些細軟,你手腳可輕着點,磕了碰了你可是賠不起的。”
阿根忙應着,弓着身子進了房。
許家玉道:“二嫂,你這是忙什麼呢?”
童貞娘拿帕子拭了拭額上細細的汗珠子,然後擡起手看那塗着大紅蔻丹的手指有沒有受損,拿眼睛一溜在一旁歇息的小九道:“小妹,我哪裡知道,不過是娘吩咐的,我照做便是了。”
許家玉本來就是蘭質蕙心,知道是小九在場,童貞娘不好多說,便點點頭,叫了小九,將手中的碗筷交給他,道:“小九,你幫我將這些放到廚房裡。我原先晾了一壺茉莉花茶,怕是不燙口了,喝着剛好。鍋裡還有些饅頭稀飯之類的,你和阿根餓的話也再吃點。”
小九也是個機靈的,知道主家有事避着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嫂的那些個箱子裡也不知道裝了什麼,死沉死沉的,搬得他腰痠背痛,正好可以乘機躲躲懶。便應了一聲,接過碗筷,貓進廚房不出來了。
童貞娘見院子裡沒人了,便一把將許家玉拉到月季花叢旁,用帕子扇着風,也不說什麼事,只是嬌聲道:“這天倒是反常,都過了十月中了,咋還那麼熱?大嫂,她可好些了?”
許家玉知道二嫂和大嫂彆着勁,這不過是順嘴白問一句,點着頭道:“好是好些了,怕還得要些日子養着。”她見童貞娘雖然也是折騰到了後半夜,但那張臉還是拾掇得精緻妖嬈,眉毛又細又彎,丹鳳眼斜斜地挑着,一張臉塗得紅是紅,白是白的,全然看不出倦意。
許家玉留意到院子裡堆着的都是二房的箱籠,有些是童貞娘陪嫁來的,便故意道:“二嫂,莫非是要收拾東西回孃家?”
“小妹,你可不敢亂說。”童貞娘用帕子掩着嘴道,“你這一早都在大嫂那裡忙乎,怕是還不知道吧?”
“什麼?”
“爹說了,讓我們拾掇拾掇,回連家莊住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