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暮天寒,滴水成冰。
望林村進入一年最冷的一段時間。
雖未下雪,雲層卻很深厚,散發出一股森冷的寒意。
天寒地凍,多數村民都躲在自家炕上取暖貓冬。
一道殷紅的身影在望林村的主幹道上緩慢移動。
那身影不急不緩,一步三搖,不時左顧右盼,漸漸朝村口走近。
“嘖嘖,這小地方,村裡的路面都是青石板鋪的,真是不能讓人小瞧啊。”
“哎呦呦,那間古香古色的房子就是趙木根口裡說的公共茅廁吧,還真是奢侈啊,茅廁都建得這麼整潔有韻味。”
“二進的新宅子是六品羅副將的私宅,往前那座莊園是四品羅郎將的府邸,哇,小山村裡臥虎藏龍呢。”
殷紅的身影不時發出驚歎聲,立在岔路口旁舉目四望。
羅府門房裡當值的是小廝阿壽,他在望林村待的這段時間,一直留心整個村子的動靜,一看到路口的身影,他就認出了人。
是趙二麻子的新媳婦馬鳳嬌。
馬鳳嬌的出現,讓望林村的村民們很是熱議了一番。
長相嫵媚,身段玲瓏,頗有幾分姿色,只是,二十一二的年齡不大可能是第一次成親的歲數。
果然,據趙二麻子說,她是死了相公的寡婦。
趙二麻子娶了個寡婦,村裡人的態度就有些曖昧了,有幸災樂禍的,有暗自譏諷的,有冷眼旁觀的,也有取笑嘲弄的。
大夏國寡婦再嫁不稀奇,可一般經濟條件過得去的人家,都不會娶個死了男人的寡婦,嫌晦氣。
趙二麻子出外闖蕩行商,掙了不少錢銀,有錢娶個漂亮的黃花大閨女多好,偏生取了個寡婦,怎麼能不讓村民們嘲諷。
就是趙二麻子的爹孃,臉色都不大好。
趙二麻子卻是不管,照樣高高興興的招呼了一羣從前混在一起的村民,辦了兩桌酒席,算是爲馬鳳嬌正名。
這個馬鳳嬌也混不在意,每天塗脂抹粉,穿紅着綠,打扮得妖妖嬈嬈。
這不,今日也是一身鮮豔,殷紅夾襖搭配銀紅長裙。
阿壽瞥了兩眼後,不以爲然地撇撇嘴,這女人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貨色,那個趙二麻子,是娶了個麻煩回家。
馬鳳嬌依舊興致勃勃地四處打量,她揹着手倒退着往後走了幾步。
“哎喲~”一聲,女子的驚呼聲響起。
她背後碰到人,馬鳳嬌忙轉身。
“呀,我的雞蛋~”
一個衣着靚麗的少女蹲地拾撿着掉落地上的竹筐,“你這人怎麼走路的,路面那麼寬,非要往人身上撞。”
竹筐側翻在地,裡面的東西散落一片,好幾個雞蛋飛到一邊,濺出蛋液灑了一地。
“妹子,不好意思啊,姐姐不是故意的。”馬鳳嬌嬌笑一聲說道。
姐姐?蹲地拾撿東西的少女手上的動作,就是一頓,她擡頭看向站着不動,居高臨下看着她的女子。
姜書媛一早去了隔壁的大灣村採購,東西買得有點多,竹筐很沉,以至於她回來的路上,一直換着手提竹筐,一時沒注意,在快到家門口的時候,讓人給碰着了。
她慢慢站了起來,打量了兩眼碰撞她的女人。
挽着婦人髮髻的女子,在最冷的冬日裡,穿了件非常貼身的殷紅色夾襖,秀出了她纖柔的腰肢和鼓起的胸脯,臉上抹了一層細粉,青黛勾勒出彎彎的柳眉,脣上塗着嫣紅的口脂。
村裡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個塗脂抹粉的豔麗少婦。
姜書媛打量馬鳳嬌的同時,馬鳳嬌也打量着她。
少女身上穿着厚實的棉衣棉裙,橘紅色的妝花緞和水波紋的浣花錦,用的都是上等的面料。
長相秀氣婉約,還帶了股淡淡的書卷氣息。
“這位大嫂,整條寬闊的路面上就你我二人,你這一句不是故意的,還真是讓人不敢恭維。”姜書媛對眼前一身妖嬈的女子沒有好感,她冷着臉淡淡說道。
大嫂?馬鳳嬌脣角就是一抽,瞥向姜書媛的眼神帶了幾分不善,這種自以爲端莊矜持的女人,最是讓她不喜。
“可不是麼,大路那麼寬,我倒着退後幾步,沒瞧着身後,可有的人是正面走過來的,居然眼睛那麼瞎,直直撞了上來,哎喲喲~我這腰都被撞疼了呢。”
馬鳳嬌誇張地撫上了自己的腰身,眉目帶着挑釁地看着對面的女子。
“……”
姜書媛就愣住了,婦人如此厚臉皮的倒打一耙,竟讓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我提着東西,沒注意前方,你沒事倒着走路幹嘛?撞到人還有理了?”
姜書媛到底年歲小,閱歷不足,而且,她確實只顧低頭走路,沒看前面的路況,說話間不免就少了幾分底氣。
馬鳳嬌的神情更加得瑟了,這種未出閣的少女,最是單純好欺負。
“我倒着走怎麼了?誰規定不能倒着走的,而且,你搞清楚,現在是你沒看路撞到了我,可不是我撞到了你,哎呦喂,我的腰呀,好疼呀,說不定都給你撞折了。”
“……我,這。”被她一通駁斥,姜書媛不免有些磕巴起來。
“大妹子,你把我撞傷了,可得賠償我的湯藥費呢。”
馬鳳嬌大聲呼痛,卻滿眼得色,剛纔好好給她陪不是,她應下就是,偏生還盛氣凌人,自以爲是,不讓她吃點虧,出點血,就不懂得什麼是天高地厚,哼。
“……你瞎說,輕輕一撞,怎麼可能就撞傷了?”
雖然知道這婦人可能是在訛她,可姜書媛還是有些手足無措,她故作鎮定,慌亂的眼神卻出賣了她。
“怎麼不可能,姐姐我細皮嫩肉的,被你那粗苯的大籮筐一磕,都疼到骨頭縫裡了,你要是不信,咱們去找大夫看看,讓大夫評判,到時候湯藥費誤工費你得加倍賠償。”說着,馬鳳嬌就去拉扯她。
見她說得認真,姜書媛嚇了一跳,又被她拉扯住,更加心慌意亂,因爲害怕,眼眶都紅了一圈。
兩人正推搡着。
“你們在幹什麼?”
一股帶着威嚴的聲音傳了過來。
姜書媛循聲看去,一輛牛車從村口緩緩駛近,趙文強坐在馬車上,正疑惑地看着她們。
“村長——”
姜書媛像是看見了救星,忙大聲招呼。
馬鳳嬌也瞧見了來人,她眼珠轉了一圈,鬆開了姜書媛的衣袖,隨後不慌不忙的理了理髮鬢。
趕車的趙繁茂把牛車停在了她們身旁。
趙文強跳下了馬車,走近她們。
“姜大姑娘,怎麼啦?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對上姜書媛泛紅的眼眶,趙文強連忙問道,呂素青在女學任職先生,趙文強對她們一家還是很敬重的。
“村長啊,您這是打哪回呀,哎喲,買了不少東西呢,是去採買年貨了吧。”馬鳳嬌揚起笑容上前搭話,她是認識趙文強的,趙二麻子辦宴席的時候,村長也去了的。
趙文強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委屈巴巴的姜書媛,哪裡會不知道,這兩人是起了衝突。
他心裡自然是偏向姜書媛的,這個馬鳳嬌,明明是個寡婦再嫁,也不懂得低調行事,一身豔麗,塗脂抹粉,舉止輕浮,沒有一點正經女子的樣子。
偏生趙二麻子還覺着好。
趙文強心中嘆了口氣,板正了臉色詢問起事端。
姜書媛忙把事情講述了一遍。
馬鳳嬌也不搶話,只笑着聽她述說,期間還眼波流轉,四下觀望,與一旁的趙繁茂視線對上時,還衝他嫵媚一笑,嚇得趙繁茂連忙避到了趙文強身後。
趙文強看在眼裡,越發的對這個馬鳳嬌不滿起來。
聽完姜書媛的敘述後,他朝馬鳳嬌皺起了眉頭。
“二麻子媳婦,你這是想幹什麼?碰到了姜大姑娘,還倒打一耙,這麼輕輕一碰,你就傷着了?要去找大夫驗傷,好啊,老林大夫家就在村口,走兩步就到,這就過去看看?”
趙文強人老成精,一看馬鳳嬌的神色就知道她是在裝的。
馬鳳嬌眼神微轉,村長還沒聽她說話,就把事情定論了,心知他是偏向姜書媛的,她也不着腦,本來她就是嚇唬嚇唬那個心氣高的丫頭而已。
“村長啊,瞧您說的,我不過是跟姜妹妹開個玩笑而已,您怎麼就當真了呢,哈哈~”她嬌笑了幾聲,走到姜書媛身旁,不顧她愕然的表情,挽上了她的手:
“妹妹呀,你別介意,姐姐給你陪不是,姐姐初來乍到的,也沒認識幾個能說話的小姐妹,今日見了妹妹,覺得很是投緣,就和你開了個玩笑,你別放在心上,你家住哪啊,以後姐姐去找你說話可好呀?”
姜書媛目瞪口呆,一副見了鬼的樣子,這女人的臉也變得太快了吧,這一小會兒的功夫,就把事情顛了個個兒了。
趙文強盯了馬鳳嬌好幾眼,才沉聲說道:
“二麻子媳婦,有些事情可不是隨便開得了玩笑的,說不得玩笑當了真,結了仇生了怨,面上可都不好看了。”
“是呢,村長,這是我做錯了,不該與姜妹妹隨便開玩笑。”馬鳳嬌巧笑嫣然,一副知錯的模樣。
趙文強不好再多說什麼,安撫了姜書媛兩句,幫她把地上散落的東西撿好,然後讓趙繁茂幫着送回了女學。
姜書媛看了眼老神在在的馬鳳嬌,一臉鬱悶地走了。
事情的經過都落在了小廝阿壽的眼裡,他把事情告訴了羅福,羅福又告訴了王嬤嬤。
等珍珠聽到後,消息已經轉了好幾圈了。
“姜書媛吃了個悶虧,那個馬鳳嬌可是個厲害的人物呢。”珍珠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二麻子娶的是什麼媳婦呀,這樣的行徑可不像是普通人家出來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