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走出堂屋的時候,就見凌顯負手立在棗樹下,神色悵然地擡頭看天。
“先生,因何惆悵?”
她慢慢走近凌顯身旁。
凌顯穿着石青色長袍,風輕輕吹動他的衣襬,清癯高瘦的身材帶出幾分仙風道骨的氣息。
他轉頭看向珍珠,朝她笑了笑,“只是有些感慨,並非惆悵。”
這次回京,趁着空閒的時間,凌顯尋訪了幾戶當年一同被流放的同僚家屬,發現被流放到各地的同僚沒有幾個能活着回到京城。
好些人家都已敗落,有些甚至變成了絕戶,沒了聲息。
相對而言,他們凌家和潘家算是很幸運的,總算熬到了大赦天下。
他們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歸功於,結了善緣,遇了善人。
“先生無需感慨,人生的境遇不外乎喜樂悲苦,邁過去了,就是新的篇章,放下過去,放眼未來,總會守得雲開見月明的。”
珍珠知道,凌顯在感懷過去,他回到京城後,很多事情早已物是人非。
凌顯看着眼前笑容安寧恬靜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一個女子,聰慧、從容、心善、明智、美麗……幾乎集齊了所有女子美好的品質。
凌顯心裡很清楚,如果不是她,望林村如今絕對不會是現在這副模樣。
她很少在明面上出頭,可多數提議都是她開的頭,她從不往自己身上攬功,只會靜靜站在一旁關注着。
她大方而通透,誰家有困難都不會吝嗇伸出援手。
胡家被人冠上積善之家,也都是她的功勞。
他們在望林村一住就是七年,七年的時間內,就住在隔壁的他們,見證了太多她的事蹟。
她雖然總是小心躲在胡家背後,可是,凌顯活了大半輩子,經歷過多少風風雨雨,有些事情他都看在眼裡,只是不說而已。
“先生,在京城,可有什麼事情未了?”珍珠見他久久不語,不由問道。
凌顯搖搖頭,“辦妥戶籍的事情,已經沒有別的事情了。”
前段時間清明節的時候,他帶着兩個孩子回了一趟家鄉,光明正大地給祖宗磕頭上香,族人雖知他們已然被大赦,可看他們的眼光還是帶了幾分嫌惡,彷彿他們曾被流放的罪名,給族人丟了多大臉面似的。
即使凌顯早已看透了世事炎涼,還是被這些所謂族人的態度,澆了個透心涼。
一戶素未蒙面的陌生人都能給與他們無私的幫助,一羣有着血緣的族人卻嫌惡萬分,惟恐避之不及。
凌顯原本還在考慮,要不要把一家人的墳遷回家鄉,見過他們的態度後,他立即掐斷了這個念頭。
他甚至決定,等他死後,就埋葬在望林村的山頭上了。
“過幾天可能就要返程回鄉了,先生,你們考慮好了麼?一道回鄂州麼?”珍珠問道。
凌顯點頭,“考慮好了,一道回鄂州,孩子們還在等着我呢。”
說着,凌顯臉上露出了笑容。
珍珠就跟着笑了,很好,不用另外再找先生來教導平順他們了,好先生難找啊,有知識淵博,滿腹經綸的凌顯在,再好不過了。
三月末的京城,雪花般的柳絮飄飄揚揚。
馬車駛出城門外,春風吹拂着柳絮飄進了半開的車窗內。
珍珠接過,白色的絨毛像撕開的棉花似的,一朵又一朵飄進了車窗。
她還是第一次在這邊過春天,春日的京城又是另一番景象。
出入城門的百姓,已經換上了輕薄的衣裳,道路兩旁春意濃濃的景色,讓人看着心曠神怡。
城外的十里亭,有不少車馬人羣在送行。
他們的車隊停在了一邊。
珍珠在羅璟的攙扶下,慢慢下了馬車。
“奶,我和平安都不在家,爹孃那裡你可得多顧着點了。”
“奶,保重身體,以後還要來京城看我哦。”
“平順,以後你是老胡家的頂樑柱,要有擔待有責任心,啥事都得心裡有數。”
“大哥,你好好跟着先生學習,下次過了鄉試,就可以到京城和我一起了。”
珍珠和平安圍着王氏他們說話。
這一離別就是一兩年的時間,大家都有些捨不得。
翠珠抱着梅玲,眼眶已經紅了。
“哎呦,哭啥,你和柏銘好好的,別擔心家裡,來,我再抱抱梅玲。”王氏伸手抱過梅玲,下次再見,孩子都會跑會說話了,“柏銘啊,你們以後自己留在京城,要互相扶持,互相照顧,有事的話,給家裡寫信。”
儘管這些話已經交代過了,她還是忍不住再次說一遍。
趙柏銘忙點頭,“奶,你放心吧,我們會好好的。”
這邊在絮絮叨叨,那邊,羅璟和阿青他們也說着話。
“顧祺在圳安縣做縣令,你們要是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可以找他出面幫忙。”
顧祺是縣令,管着圳安縣附近大大小小的事務,在地方上來說,權利是很大的,如果有什麼事情,他們離得遠,不一定來得及幫忙,這種時候,找顧祺幫忙,是最好的方法。
阿青當然也認識顧祺,他點頭,“我知道,珍珍姐已經跟我說過了,她還說,讓我考慮一下,要不要建一個鏢局,專走鄂州和京城的線路。”
事實上,珍珠覺着方晟教了不少武術底子不錯的男娃出來,結果卻沒有把他們的專長利用起來,太浪費了。
所以,珍珠讓阿青考慮,要不要開一家專門運鏢運貨的鏢局。
阿青聽到的時候,很是意動,如果開了鏢局,那他也可以經常到京城來玩了,不過,他還要回村裡和方晟商量過後,才能決定。
珍珠也不着急,只是說,他們要是想開鏢局,先期的投入,都由她出資,至於別的,她就不管了,她只是提個建議。
方晟從前是混江湖的,鏢局這類的行當應該不陌生,讓他自己操心去吧。
羅璟對於這個提議倒也贊同,只是鏢局算是危險行當,運鏢運貨都有門道,他們要做這一行的話,沒有熟行的人領着,是很難辦好的。
他提醒阿青。
阿青點頭,“我知道,我回去和師父商量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