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過了喻示戎,夏初又請來了喻示寂。喻示寂說的與那天在廣濟堂差不多,他說他四月初一時一直在家,下着雨又沒什麼事,用過了早飯之後便回房歇着了。
“也就是說,上午的時間裡並沒有人在家中看到過你?”
“夏捕頭可以去問問內人,她是知道的。小兒夜啼,成夜的睡不安穩,白日裡也就懶怠了一些。家父不在,偷個閒。”喻示寂坦然答道。
夏初爲難。喻示寂的夫人還未出月子,這下雨天兒的當然不能楞讓人過來問話,而自己又是個男裝打扮,進去家宅內院更不合適。
問祥伯,祥伯便找了個折中的法子,把喻示寂院裡的丫鬟佩蘭找來問了問,佩蘭說喻示寂用罷早飯就去書房了,與喻示寂說的出入不大。
夏初對這種自家人的口供將信將疑,那佩蘭回話也只是低着頭,說的倒是很平順,瞧不出什麼端倪來。既無破綻,便只得先這樣過去了。
問過了喻示寂後,夏初起身走到門口的廊廡下,深吸了兩口氣,抒解一下自己鬱悶的心情。
“頭兒,要不然搜一搜百草莊吧?詠繡春的崔大花不是說有個人穿着密州錦的衣服嗎?搜到那件衣服,至少可以拿個人回府衙審問,多少還能有點進展。”
“是可以搜,但目前,我覺得沒用。”
“爲什麼?”
“確實是有一個男的進了百草莊,關於那個男的,現在有三種可能性,第一,曹雪蓮在他到達之前已經死了;第二,曹雪蓮是被他殺的;第三,曹雪蓮在他離開之後被殺。對嗎?”
許陸想了想後點點頭。
“如果是第三種,那麼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如果是第二種,他的衣服上一定有會大量的血跡,那件衣服肯定已經不在了。如果是第一種,則他應該根本進不去廣濟堂,除非他撞見了兇手是誰。”
“也許就是這種可能呢?這帶回府衙審訊不是正好,讓他說出兇手是誰。”
“假設是他撞見了兇手,但他既沒有呼救也沒有報案,那就說明他想要替兇手隱瞞罪行。既然如此,又怎麼會輕易鬆口?沒有證據,光憑刑訊逼供,打出來的話你又知道是真還是假?他說誰你就抓誰嗎?抓來再接着打?”
許陸不說話了。
“況且我最反對刑訊,你知道的。”夏初頓了頓,又道:“想從那衣服入手,倒不如一家家的去查訂貨單子,那料子既然貴,十有八九是量身訂做的。不過這個工作量有點太大了,西京少說也得有百十來家成衣鋪子,得從去年查到今年,而且咱們現在根本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那倒也是。”
“這個線索可以先放着,等有了大致的目標再去查還有可能。”
夏初仰頭看着天,雨已經小了不少,變得有些綿密起來,看樣子應該還會下上一陣子,回城都是土路,泡軟了肯定很難走了。
難走……
“哎!”夏初拍了一下廊柱子,“笨啊!差點兒把這事兒給漏了。”
許陸還沉浸在對那個神秘男子的猜測中,被夏初驚了一小下,忙不迭地問:“怎麼了?頭兒,是想到什麼了嗎?”
“馬車啊!”
曹雪蓮說要回孃家,雖然沒有帶着自己的丫鬟,但肯定是要坐馬車的。她去了哪裡,別人不知道,車伕肯定是知道的。
夏初又找來了祥伯,讓他把四月初一帶曹雪蓮進城的車伕找來問話。那車伕姓周,叫周全,是個二十來歲的男子,濃眉大眼麪皮黝黑,看上去十分憨直,見了夏初和許陸便口稱大老爺,撩袍要跪,讓許陸趕緊給攔下了。
“周全,四月初一的時候是你送你們夫人進城的?”
周全一邊點頭一邊嗯了幾聲,“是,夫人進城一般都是我送。”
“那天你是送你們夫人回的孃家?”
“沒有,那天夫人讓我送她去的延福坊。”
“延福坊?延福坊什麼地方?”
“就到延福坊東南角的巷子口。”周全回想了一下說:“夫人說要買點東西給孃家捎上,我就說駕車送她過去,那天下雨嘛,路不好走的。夫人說不用,她說那離她孃家很近了,買完東西她自己走過去就行。讓我先回來了。”
“她以前也是這樣嗎?”
“以前啊……,好像沒有吧,都是直接到曹家門口的。”
“那你呢?你送她到了延福坊之後,就回百草莊了?”
“對啊。”周全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我就駕車回來了,回來正趕上開飯。。”
夏初無奈地笑了一下,追問道:“那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周全眨眨眼睛,搖頭,“夫人想自己走回去啊,我也說了要送,夫人沒讓啊。”
夏初無力地點了點頭,心說這個周全真是一點好奇心都沒有,放到現代去也是一個給領導開車的好材料,什麼都不走心,真安全。
“那你還記得到延福坊的時候大概是什麼時辰嗎?”
“大概是辰時過半吧,那天下雨路上不太好走,車駕的慢。”
“你看見你們夫人下車後往哪個方向走了嗎?”
周全斜着眼睛一邊回憶,一邊還用手指在虛空裡劃拉,“左西右東……,嗯,看樣子是往東邊的四方街去的。”
問過了周全之後,外面的雨也基本停了,夏初與許陸從百草莊告辭回城。
初夏雨後的空氣裡飽含了清爽的水氣,微風吹來泥土和青草的香氣,有一點點涼。天空仍是有些低垂的,烏雲將破未破,被陽光鍍了一圈的金邊,瀉下的日光如芒,絲絲縷縷地照在松林茂盛的原平山,還有已經長出青茬的麥田裡。
夏初坐在許陸的旁邊,蹺着一條腿,隨馬車一起一伏的顛簸。她把帽子摘了下來,迎風甩了甩自己的一頭短髮,舒服地嘆了口氣。剛剛在百草莊收穫的一腔鬱悶,也抒解了很多。
車子不快不慢地走過五里亭,眼看安化門在望時,就見從城裡方向一匹快馬馳騁而出,帶起一串鬆軟的泥土來。馬上一人呈虛坐狀態,身子前傾,單手持繮,另一隻手揚鞭打馬,姿態甚是瀟灑。
許陸和夏初愣愣地看着那匹馬越跑越近,嗖地就從他們的馬車旁邊奔了過去。兩人對視了一眼,許陸道:“我怎麼瞧着那人像是蔣大人?”
“你瞧着也像?我還以爲是自己花眼了呢。”
靜默了片刻後,許陸猛地把馬車勒停了,夏初撐着車板跳下車,往那匹馬的方向看過去,卻見那匹馬也停了下來,正在原地打着轉,頗爲躊躇的樣子。
夏初樂了,雙手攏在嘴邊,深吸了一口氣,卯足了勁兒喊道:“蔣大人!!!”
那匹馬立刻就不轉了,一調頭,又疾弛了回來,一直跑到夏初跟前才停下。蔣熙元從馬上俯身看着夏初,“剛纔一晃而過,我還以爲自己看錯了。”
“大人這是幹什麼去啊?”
“去百草莊找你們去,怎麼,已經都問完了?”
“嗯。”夏初點點頭,“大人你不是忙公事呢嗎?怎麼跑出來了?”
“把事情安排下去了,抽點時間出來,想看看你們這邊的進展。緊趕慢趕的還是沒趕上。”蔣熙元眼睛笑稱一彎,伸手摸了摸夏初細細軟軟的頭髮。
“嘿!大人真敬業,屬下佩服。”夏初轉頭去看蔣熙元那匹漂亮的白馬,馬也正彎着脖子看着她,大眼睛長睫毛,瞧着就那麼善良可愛。
“怎麼樣?有收穫嗎?”蔣熙元從馬上跳了下來,掏出幾塊飴糖來放在夏初手中,又抓着她的手腕送到了馬的嘴巴旁邊,白馬嗅了一下,伸出舌頭來把飴糖舔走了。
夏初嘿嘿地笑了兩聲,一邊摸着白馬的鬃毛,一邊說:“收穫肯定是有的,不過疑問也多,回去還得再整理整理筆錄。”
“你會騎馬嗎?”
夏初搖搖頭,“沒騎過。”話雖如此說,蔣熙元卻見她眼睛晶亮,一臉的躍躍欲試,於是便笑了笑,抓住白馬的嚼口衝夏初揚了揚眉毛,“上馬。”
“好嘞!”夏初巴不得他說這一句,生怕他反悔似的小跑着繞到鞍子旁邊,扶住馬鞍腳踩着馬鐙就往上躥。
蔣熙元個子高,馬也高,夏初蹬的有點吃力,蔣熙元好心想要幫她一把,結果手剛捱到夏初的屁股,夏初就像觸了電似的,蹭地一下就坐到了馬鞍上,回頭衝他呲牙:“不要亂碰!”
蔣熙元的手還支在半空,呈一個託碗的狀態,被夏初斥了這一句後有點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看着她。
夏初被他看得尷尬起來,扭頭去抖繮繩,嘴裡還‘駕駕’地喊着,想趕緊跑遠點,可白馬一點面子都不給,甩了下飄逸的鬃毛,低下頭去嗅路邊的草。夏初使勁地拽着繮繩讓它擡頭,一來二去的,一人一馬就扯上了勁兒。
蔣熙元輕嗤了一聲,上前拍了一下白馬的脖子,白馬立刻把頭仰了起來。
“前腳掌踩實馬鐙!腿夾緊!腰挺直!握緊繮繩!”蔣熙元矯正了夏初的姿勢,等夏初那剛剛坐直,他便一巴掌拍在馬屁股上。只聽得夏初一聲輕呼,白馬往前一躥,顛顛地跑了起來。
蔣熙元樂呵呵地看着,然後坐在了許陸駕着的馬車上,“走吧,跟着點。”他的注意力都在夏初身上,完全沒注意到旁邊許陸那意味深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