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元年,剛入二月的西京城還餘着年節的喜氣,門板窗紙上紅紅的花紙還都豔着。
仁宗皇帝駕崩後,被國喪壓抑了三個月的西京城終於藉着新年歡暢了一把,緊接着便是新帝登基改元,大赦天下,把這新年的氣氛持續的更久了一點。
此時該是漸暖的天氣,卻因着前日一場大雪,溫度好似一下又被拽回了冬天。
雪後初晴的天氣,融雪成珠從檐上沿着冰凌滴滴落下,蘇縝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放下杯子道:“全都燒乾淨了?”
“乾淨的不能再幹淨了。諾大的一個尹府,現在人是死的死散的散,周氏會想不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蔣熙元搖頭嘆了口氣。
“都過去了。”蘇縝攔住了蔣熙元的話頭,轉而問道:“聽說當日去救火的人見一女子安然闖出火場,毫髮無傷,有這奇事?”
“有,是有這事,劉起是親眼看見的,當時他就在尹府外面。”蔣熙元點點頭,隨着蘇縝轉了話題。
那天尹府起了火,火燒的極大,尹府的下人先開始還跑動着救火,後來看火勢攔不住便紛紛逃了出來。京兆尹審了逃出來的下人才知道,這火是周氏自己點的,甚至用上了火油,想來是抱着必死的心。
那堪比國公的大宅足足燒了兩天,房倒屋塌,兩邊的宅子都被波及,沒毀了整個宣陽坊已算是萬幸了。而就是這樣的火勢,燃燒正旺時竟有個女子從裡面走了出來。
據看到的人說,那女子臉被煙火薰的烏黑,但能看出並無皮肉傷,身上的衣服被燎的亂七八糟,明顯是火場裡出來的。
“周氏的屍骨都燒的找不到了,那女子竟好似連點傷都沒有,實在是奇怪。”蔣熙元一邊說着一邊搖頭,滿臉的不可思議。
“是尹府的人嗎?如今何在?”蘇縝問。
蔣熙元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當時天擦黑了,都忙着救火,等火勢滅下去後再尋卻找不到那女子了。”
“確定是個女的?”
“嗯,她還跟劉起說了句話,是個女的,年紀不大。只不過天黑,那女子又烏黑着一張臉,劉起也說不上她長得什麼樣。”
“她說的什麼?”
蔣熙元側頭想了想,微皺了眉頭:“大概說的是:怎麼不抱井……,劉起這麼說的。”
“抱井?”蘇縝莫名其妙地重複了一句。
“是不是這句話劉起也很含糊,我猜,抱井的意思大概是想打井水救火?”蔣熙元無奈一笑,“劉起還要再問的時候尹府廳堂的樑便榻了,很大的聲響,砸出很多帶火的木屑,人羣亂了好一陣,等穩下來後劉起想起那女子,再找卻找不見了。要不是許多人見到,劉起還以爲是自己被熱火烤懵了呢。”他頓了頓,“尹家那時除了周氏並無其它女眷,估摸着是哪個丫鬟下人僥倖逃生。”
蘇縝嗯了一聲,便把這事兒扔下了沒再多問。沉默了片刻後,他擡眼看着蔣熙元,聲音輕飄地說:“你的婚事還沒定?”
“沒定。”蔣熙元笑了一聲,往後仰了仰,“往家裡放一個呆板又陌生的姑娘,想想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你怎知對方呆板?”
“咳,京城大家裡的姑娘還不都是那個樣子?或者呆板,或者驕縱。”蔣熙元做了一個受不了的表情,又擺擺手:“舍妹既是高嫁,不必拘於齒序的。”
蘇縝瞄他一眼,“令妹是呆板還是驕縱?”
蔣熙元一滯,沒想到蘇縝給他下了個套,忙陪笑道:“詠薇還行,還行。最近在家專心習禮,母親也沒少在她耳邊提點。畢竟是要入主中宮的,怎可與其它姑娘相提並論。”
蘇縝笑了笑,“朕會好好待她。”
“臣先替家父和詠薇謝過皇上。”蔣熙元說着便想起身,卻被蘇縝一個手勢給攔住了。蔣熙元重又坐端正,半開玩笑似的地說:“家父這些日子甚是高興,說最小的姑娘也要出嫁了,他便也沒什麼掛心的了。如今天下安泰,來日上表請個閒職,就等着我們哥兒幾個多給他添孫了。”
蘇縝垂眸一笑,“諸事繁雜,宮裡也是悶,難得出來走走,你不必這樣小心翼翼的。”
“臣小心翼翼的了?”
“嗯。”
蔣熙元默默地無奈一嘆,掂起茶壺來給蘇縝續了茶。
他小心翼翼了嗎?他是有些小心了,可眼前這位雖看着斯文但畢竟不是善茬,連自己的父母舅舅都能算計,他蔣家又算哪根蔥?
太招搖總歸不是好事,縱然自己與他一起長大,關係好,可君臣鴻溝擺在那裡,他有幾個腦袋敢不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