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又當沒聽到。子萬心中大爲無奈,但仍然老老實實地背過身去,還不忘叮囑。
“別下水。”水裡如果有點東西,他是沒辦法在第一時間察覺到的。
“嗯。你的乾淨衣服,給我一件。”紀十是穿着裡衣被扛出來的,在進到暗境的時候,雖然子萬一直儘量不讓她接觸到泥沼,但一點不沾上是不可能的,何況他大半身的稀泥,在抱過來抱過去的過程中早將她一身‘弄’得狼狽不堪。
子萬這時纔想起她沒有換洗衣服,忙取下背上的包袱,從裡面掏出一套裡衣,一件外衫遞給她。
知道時間不多,子萬肯定也要洗,紀十並沒有‘花’太長時間,只迅速搓洗了下,便頂着溼漉漉的頭髮穿上了衣服。不得不說,子萬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實在太大,‘褲’腰折了幾折才能繫上,裡衣的袖子和‘褲’‘腿’也是捲了好幾轉,才勉強能夠不影響行動。至於外衫,下襬直接拖在地上了,還得她用手提着,如果不是覺得冷,她都要嫌麻煩不願意穿了。
紀十本來就是一張娃娃臉,再穿上這過於寬大的衣服,一眼瞧去幾乎跟小孩無異。子萬瞟了眼,嘴‘脣’微動,說出的話卻並不是心裡正想着的。
“我也去洗一下。你別走遠……如果想要偷看,我是不介意的。”他笑得溫文爾雅,而實際上卻在暗自懊惱,爲自己竟然對一個看上去丁點大的小丫頭產生了**,只因爲她正穿着自己的衣服以及那略寬的領口下‘露’出的雪白肌膚。好吧,雖然他很清楚她已經不小了,但是還是怎麼想怎麼有罪惡感。
因爲要給他騰洗澡的時間,紀十連衣服都沒洗,因此抱着一堆髒衣服背對着水塘坐在那裡,對於他的話完全沒反應。如果是以前,她說不定真的會偷看,或者還會趁機佔點便宜,現在卻是再沒了這樣的心思。
聽着身後傳來的水聲,她看向前面如同死域一樣的沼地,傾倒的粗大樹幹向天空橫伸着枝椏,彷彿臨死前的吶喊,一條暗褐‘色’的長繩狀物迅速從沼澤上滑過,沒於枯樹張開的黑‘洞’中。滿目荒涼,記載着不可計的年月前,這裡也曾生機勃勃,蔥榮一片。
有那麼一瞬間,紀十一直被生存,殺戮,仇恨以及各種極端想法充斥的腦海突然間就空了,什麼也沒有,只剩下眼前的荒涼沼澤。她想,也許有一天,自己,子萬,還有他們賴以生存的世界,也會變成眼前這樣,除了淤泥和朽骨,什麼也不留下。
啪地一聲,她的頭被敲了一下,身後傳來子萬的說話聲。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子萬也抱着衣服,他們時間無多,需要先找度過黑夜的地方。
出乎意料的,紀十竟然回頭對他笑了笑,那笑不像以往那樣甜,也不帶譏諷冷漠,就是一個很簡單的不帶任何含義的笑,倒嚇了子萬一跳,忘記自己要說什麼了。
除了六歲以前跟梅六在一起的那段時光,她似乎再沒有開心過。這是紀十在被子萬拍中腦袋時心裡浮起的最後一個念頭。她這一生都要在仇恨和自我厭惡中度過,直到變成一抔黃土嗎?
“時辰快到了。”看子萬愣神,她不得不開口提醒。她想,雖然她已不能全心信任他,可是不得不說,這些年也就只有跟他在一起,她纔會有些許輕鬆的感覺。因爲她知道,在他面前,無論她掩不掩飾,他都能一眼看穿她的真實想法。在他面前掛上天真的笑,那不過是一種習慣而已,並不是以爲能夠欺騙住他。
子萬回過神,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不由乾咳一聲,纔想起自己要說的話。
“這個水塘不錯,我看看這附近有沒有比較安全的地方,咱們先在這裡住上幾天,把這一身打理乾淨。”
紀十也有這個意思,自然不會反對。
“我以前來時,並沒看到這個水塘。”爬上子萬的背,她說。“這裡也許還有很多我們想像不到的去處。”她想說的其實是,也許他們真能找到出去的辦法,但話到嘴邊又改了。有的事只需要在心裡隱隱約約抱着一點念想就好,真說出來,給人造成希望,如果不能實現,給人的打擊會更大吧。
感覺到她對自己的態度似乎和緩了許多,子萬雖然不知道原因,心裡還是很歡喜的。
“你喜歡的話,我們就把這個地方都走遍。”他的‘脣’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揚,語氣也在不自覺中帶上了一點點討好的意思。
“唔。”紀十算是答應了,頭趴在他肩上。他剛洗過澡,身上早沒了淤泥的腐臭,只剩下清新的水氣和他獨有的味道,這個味道是她在因爲屍毒不能動彈的那一個月中已經聞習慣了的,就算明知這個人不能信,聞到時仍然會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她常常在想,如果沒有那一個月,她其實不會那麼喜歡他吧,哪怕她願意爲了救他而陷身險境。那個月她雖然不能動彈,神智卻在,知道他爲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那樣細心體貼,讓她無法不眷念深陷。
“子萬哥哥。”她突然開口喊。
“什麼?”子萬正躍上一塊沼地中突起的地面,聽到這一聲好似久違的稱呼,不由恍了下神,才應。
“沒什麼。”紀十緊了緊摟着他脖子的手,淡淡道。沒什麼,只是想喊一聲而已,自從在奚言家的主寨中被他打了那一掌之後,她就再沒回想過跟他在一起的那些往事,他的厭惡,還有他的溫柔。她怕會心軟,然後再一次縱容自己沒臉沒皮地倒貼上去。但是剛纔她想,如果他們運氣不好,再也走不出這裡,也許兩人都會化成這片黑沼澤中的腐泥,‘混’融在一起。這樣一想,她的心中突然就升起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忍不住喊了一聲。就像當初他爲她按摩身體,一口一口爲她吃飯喝水時,她努力想睜開眼像這樣喊上一聲那樣。
子萬反手‘摸’了‘摸’她的頭,咧開了嘴,‘露’出潔白的牙齒,笑容想忍都忍不住。雖然她的語氣仍然冷冷淡淡的,但是直覺告訴他,她不像之前那麼抗拒他了,這是一個好現象。
也許是終於洗乾淨了身上的泥,渾身清爽的緣故吧。他好心情地回頭看了眼在越來越暗的光線中變成一團灰白的水塘,暗忖那真是個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