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破嫩嫩的蛋白,又香又甜的蛋黃滑進嘴裡,那一瞬間紀十差點又熱淚盈眶。這麼多年來,陷入絕境的時候她啃過樹皮,吃過腐爛的食物,等她終於站在足夠高的位置有足夠能力的時候,也曾頓頓珍饈佳餚,然而這些東西對於她來說不過都是用以飽腹之物,竟沒有一樣比得上這一碗甜酒‘雞’蛋。
“婆婆,我不是你家阿妮,我叫紀鶴。”儘管不捨,但不是自己的終究不是,紀十從來不是一個優柔寡斷之人,能夠容忍自己耽溺這片刻溫暖已是破例。
“阿妮慢慢吃,不夠鍋裡還有。阿嬤去給你收拾屋子,鋪你最喜歡的那‘牀’褥子。”也不知究竟有沒有聽進去,老依諾伸出手愛憐地‘摸’‘摸’紀十的頭,依然顧我地自說自話,然後離開。
真的瘋了嗎?紀十目光透過堂屋與內室間敞開的‘門’,看着裡面略顯佝僂的忙碌身影,心裡驀然浮現那個蛤蟆男說的話。雖然說話行事有條有理,但卻絲毫聽不進別人的話,就彷彿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編織着虛假的美夢。
是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吧。回想遇到老依諾後所發生的一切,不必探問也能猜到,甚至於能從周遭那些人投過來的目光斷定老人並不受歡迎,甚至還被害怕着。
世上不幸之人比比皆是,依紀十的‘性’格原不會往心裡去,只是……目光在碗中暖乎乎白嫩嫩的甜酒‘雞’蛋上掃過,她垂下眼,揚起‘脣’角,現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既無去處,便多呆幾日好了。何況,那隻蛤蟆的一雙招子她還沒取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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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六原本沒怎麼擔心十一郎,直到一個早上快要過去而人還沒回來,纔有些慌了。
樓下客棧大堂傳來喧喧嚷嚷的聲音,是中午下去吃飯的住客和外面來的食客。小二在走廊上蹬蹬蹬跑來跑去,爲不願下樓吃飯的客人將飯菜送到房裡。
梅六開始坐立不安,一時打開‘門’往外看看,一時又走到窗邊守着,然而一直到巳末仍沒看到人影。隨着午時的來臨,她身體驀然劇震,停在了屋中央,只覺心跳一瞬間變得異常厲害,彷彿有什麼東西想要從裡面蹦出來似的。
站了一會兒卻並無緩解,右手用力按住心口走到窗邊,左手無意識地掐緊窗框,看着外面沒有絲毫減弱的大雪,感覺着快得幾乎要讓人厥過去的心跳,一股強烈的不安登時將她籠罩。
不對,不是她的……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冷空氣,在這寒冷的天氣梅六額上竟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然後迅速變成一層薄霜。
她嘗試用內力壓下那莫名的躁動,強制舒緩心跳,然而剛一提氣,心臟驀然一陣絞痛,眼前陣陣發黑,同時一股極端暴躁的情緒由心底升起,讓人幾‘欲’作狂。
就在此時,窗框輕響,十一郎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外面。梅六心中一喜,強忍着不適往旁邊挪動,想給他讓出進來的地方,卻不想對方竟突然出手一掌擊向她‘胸’口。出於習武人的本能反應,在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之前她已下意識地往後退去,只是動作沒有平時靈便。同一時間,隨着十一郎手掌的接近,她感到心臟跳動得愈加劇烈,彷彿有一股力量驅使着她迎上去。她雖然極力剋制,但卻因此拉慢了退避的速度,轉眼間那滿含勁氣的一掌已至‘胸’前。
劇烈的疼痛由心臟擴散至全身,在被黑暗吞噬的一瞬間,梅六終於將目光定在十一郎的臉上,這才發現他平時空‘洞’茫然的眼中竟閃動着讓人心驚的暴戾狂躁,竟是甚於以往正午任何一次受到攻擊時的反應。
如果她死了,他要怎麼辦?失去意識前,她腦海中唯一浮現的念頭竟然是這個,沒有惱恨懊悔,只有擔憂。
十一郎迅捷無比地翻進窗子,堪堪伸手接住倒下的人,然後毫不遲疑地扯開她的衣服,五指成爪抓向心髒所在的位置。當指尖觸到溫熱肌膚的瞬間,他的動作突然停滯,一絲莫名的悸痛襲上心尖,彷彿有什麼力量在阻止他這樣做。然而她體內那股躁動的力量對他太過具有吸引力,遲疑不過剎那的事,下一刻他已化爪爲掌抵在她的心口,勁力吐處,將那散發出驚人‘誘’‘惑’的東西‘逼’離她的心臟。
滾燙鮮紅的血液一滴滴融進素白腕上的傷口中,沒過多久,便見到在那瑩白的肌膚下出現了一個棗核大的隆起,由腋窩起順着手臂內側往下蠕動,很快便到了傷口邊緣。十一郎眼疾手快,迅速扼住隆起的上緣,將之擠壓至傷口處。
一隻巴掌大的多足黑‘色’軟體怪蟲被從傷口裡拉了出來,然而一接觸寒冷的空氣瞬間縮成了棗核大小的一團,他不再理會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梅六,將怪蟲放至掌心中,盤膝而坐,一層濃郁的白霧將怪蟲包裹,如同蠶食桑葉般慢慢將之消融。
當怪蟲完全消失之後,十一郎睜開眼,陌生而‘迷’茫地打量着所處的房間,待看到身邊躺着的衣衫不整的梅六時眼中升起一絲‘迷’‘惑’,接着是淡淡的羞赧。他別過臉伸手爲她拉好衣服,然後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並沒‘摸’到帕子之類的東西,只好從裡衣上撕下布條,仔細而輕柔地幫她將腕上觸目驚心的傷口包紮了。
扯過被子給‘女’人蓋上,在屋子裡不知所措地轉了兩圈,又走到窗邊好奇地看了會兒‘迷’湮天地的大雪,他總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裡,但是也想不起應該在哪裡。關上窗回到‘牀’邊,伸手探了探‘女’人的腕脈,確定她並不會死後,他往‘門’口走去。
恐怖的容貌,染血的衣,所經之處人們紛紛驚恐地避開。他感覺着四周散發出來的戒備不善,厭惡害怕,由好奇到不解,新鮮到‘迷’茫,腦海裡隱隱約約覺得這些畫面似曾相識,只是越用力去想越想不起。
不知不覺,周圍的人越來越少,終至於一個也看不見了。他疑‘惑’地站在呼嘯的風雪中,看着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眼中閃過一絲驚惶,嘴裡不自覺吐出一個字:“六……”因爲長久沒有說話,聲音顯得嘶啞而含‘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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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並不知道這個字的意思,但是念着時心裡卻有着淡淡的眷戀和不捨,還有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