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摸’自己的頭,不出意料,也掉了。梅六沖十一郎調皮地眨眨眼,握緊他的手,面對陷身重圍絲毫不懼。就在她心中琢磨着應對之辭的時候,就聽到那一直站在檐下的紅衣‘女’人道:“讓他們走吧。”梅六發誓,她從來沒有覺得一個人的聲音這樣美妙過。
顯然‘女’人的話很有用,那男人只是深深地看了眼兩人,便一擺手,圍着他們的人立時讓出了一條道。梅六鬆口氣,覺得能不‘交’手自然是好的,畢竟兩人理虧在先,而十一郎動起手來又沒個輕重,到時傷了人倒是又無端結下一份仇怨。然而心裡又不免有些失落,她能確定‘女’人看清了十一郎的長相,對方沒有絲毫反應,是不是代表並不是她想的那個人。
看着兩人消失的背影,‘女’人眼中‘露’出一抹笑意。
“媚兒,你認識他們?”敏銳地感覺到她身周的氣場變得異常溫柔,男人一直尾隨着兩人的眼神瞬間變得‘陰’鷙,無聲地對屬下打了個手勢。
‘女’人搖了搖頭,手指無意識地撥‘弄’了下懷裡的弦子,目光望向深黑的天宇。她並不認識那對年輕男‘女’,但是男子醜陋如鬼,‘女’子貌美如‘花’,兩人緊緊相扣的手讓她不由回想起自己年少時與愛郎相攜行走江湖的經歷,自然不希望他們血濺當前。對於身後男人陽奉‘陰’違的舉動她不是不知,不過爲兩個素不相識的人爭取到短暫的逃生時間已是她能給予的最大方便,至於兩人最終會如何,已與她不相關。男人麼,一面說深愛着她,一面又總是在欺騙她,她早就知道,卻從不在意,因爲從沒喜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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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萬看着眼前老得已經看不出年紀的巫‘婦’,屋子裡很‘陰’暗,空氣很污濁,但是他不得不‘挺’直腰像坐在自家最舒服的竹樓裡,因爲他之所以會來到這裡,紀十的蠱毒能得解,都是因爲面前看上去行將就木的老‘婦’。連他都束手無策的屍蠱,她竟然能在短短几個時辰內輕鬆解去,只是這一點,便值得他給予足夠的敬重。
老人站起身走到桌邊,掀開倒扣在桌面上的碗,然後顫抖着手去捧水罐。子萬哪能眼睜睜看着一個老人做這些事,於是很積極主動地傾身上前捧了水罐給她倒了半碗水。哪知老人卻將碗往他面前推了推,示意他喝。
子萬瞬間呆滯,心想要早知她是給自己倒的,他就攔住了,哪會還幫着倒啊。不得不說,對於這倒扣在桌上看不清顏‘色’的粗碗,他是嫌棄的,畢竟這個地方缺水,也不知道舍不捨得洗碗。
儘管他心裡萬般不願,臉上卻仍然笑得溫文爾雅,不見絲毫爲難地端起碗,豪爽地一口將碗中水飲盡,放下碗的時候他竟有些慶幸自己只倒了半碗。
見他將碗中水喝完,哈依呶佈滿褶子的老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然後顫顫巍巍地走向牆角。這一次子萬學乖了,就這樣規規矩矩坐在那裡看着,再不肯發揮憐老惜幼的優秀品格。
就見老人在角落停下,回頭招手讓他拿着油燈過去。
子萬很無奈,總覺得不會是什麼好事,但也沒拖延,利索地點亮油燈,然後一手端起燈座,一手攏着正在慢慢燃大的火焰往那邊走去。
想不到角落裡還有一個木案,上面並排放着三個被青布緊緊裹住的東西,大概有**歲小孩半身那麼高。子萬覺得很眼熟,垂眸一思索立即想起正是烏海三人背上揹着的。那時還沒覺得什麼,此時見連巫‘婦’都如此鄭重,竟有些好奇起來了。
沒令他失望,哈依呶伸出青筋如蚓的手顫抖而鄭重地去揭最中間那個包裹外面的布。他拿穩油燈不令燈焰晃動,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生怕漏看了什麼。
青布緩緩滑落,最先現出一粒硃紅‘色’向外暴突的眼珠,明明一眼便知是假物,子萬仍吃了一驚。等青布全部揭開,纔看清裡面原來是一具豹眼獠牙,面容猙獰的儺面。西南諸族多喜‘弄’儺面,唱儺戲,跳儺舞,子萬並不陌生,他家裡便收藏着許多神鬼狐怪的面具,但此時不知爲何,面對着這具怒眼暴突的儺面,他竟沒來由地感到一陣‘陰’寒,彷彿那眼中真有惡鬼似的。
不用猜,另外兩具必然也是這種東西,哈依呶也並沒有繼續揭開,只是嘴裡咕噥着子萬聽不懂的語言,哆哆嗦嗦地跪在木案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在她起身時,子萬猶豫了一下,仍然空出一隻手上前扶住了她,心裡卻在想,她要是讓自己也叩頭,自己是叩呢還是裝聽不懂呢?不得不說,在面對老人的時候,子萬還是很善良的。
幸好老太太沒讓他爲難,只是讓他將油燈放到面具前面。昏黃的燈焰照在中間的儺面上,不僅襯得它更加‘陰’森,連帶得兩邊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也顯得異常詭異。子萬雖然不懼,仍會覺得心裡不太舒服,只想能儘快離開這個讓人不適的破屋。他想到這會兒正在外面享受清新的空氣和美食美景的紀十,瞬間有一股衝動將她也抓過來陪着自己一塊受罪,憑什麼是爲她解蠱,卻要他來還債呀!
“奢香家的少爺,二十五年前的約定,是時候兌現了!”哈依呶蒼老的聲音在安靜得詭異的屋子裡突然響起,話裡的內容將子萬心裡正翻騰洶涌的悲憤之情瞬間驚散,只剩下滿腹的‘迷’茫。
“二十五年前?哈依呶是不是……‘弄’錯人了?”努力壓制着直往上冒的雀躍,他一臉真誠而平靜地問。二十五年前,哈,二十五年前他纔出生吧,能跟她有什麼約定?想到有可能是她‘弄’錯了,他就覺得一陣輕鬆,終於不用當什麼勞什子的怒克圖了,大不了他發動奢香家的勢力幫他們找人以回報她的解蠱之情罷。
老人渾濁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才緩緩地搖頭,慢吞吞地道:“老婆子雖然年紀大了,但這件事事關我族存亡,是怎麼也不會‘弄’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