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太長,反而痛苦。
“甘甜……你說的那個地方,真的存在???”
她睜大眼睛仰望星空。
“你來自的那個地方,真的那麼好?”
她心裡一震,側身看他。
他自嘲地笑起來。
“如果真那麼好,我倒真想去看看。”
不,不好,哪裡不好……一點也不好……那裡依舊是人擠人,人暗算人,人猜測人……雖然不像現在,動不動人們就快意恩仇,一刀下去……可是,意識形態所控制的奴隸,更是數以萬萬計。
根本不存在任何的樂土,這世界上,從古到今,都沒有樂土。
人們之所以懷念故鄉,只是出於一種錯位的感情。把夢想中的故土和現實混淆,美化了過去,蒙上一層面紗,因爲不懷恨,或者怨恨已經淡化,所以,一切都顯得溫情脈脈。
可是,你真要回去的時候,你會發現,原來,也許更加糟糕……
只是,她聽出夏原吉口氣裡的寂寞和蕭瑟。
她因爲這個而震驚。
自從認識他以來,她從未聽過他這樣的語氣。
這是無法僞裝的。
他可以裝得很冷淡,很冷漠,甚至是很癡情,很誘人,很***浪蕩……但是,人不能裝出這樣的蕭瑟和沮喪……
他不是不沮喪的……他原來,對未來並未那麼強大的信心…………
原來,他並不是無堅不摧的那個夏盟主……
原來,他並不是那個隨時跌倒了,爬起來,撣撣灰塵,又可以輕裝上陣,打不死,不知道痛苦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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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家公子,年少得志,豪門世家,無往而不利……這些,原本是他最大最大的利器……可是,最後卻成了他最大最大的失利……
因其如此,才更加不能接受失敗的命運……
這時候,她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就像她自己。
他看到她,跟他自己一模一樣。
這是何等的震撼??????
她坐起身,凝視他。
他卻別開頭,根本不看她……
“甘甜,如果我想離開這裡,你是否跟我同行?”
他淡漠,鎮定,認真。
她沒有馬上回答,比他更加認真。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問她。
不是求婚,不是利用,不是欺騙,不是敷衍……也不指望她爲他做些什麼。
他只是孤獨,希望有一個人陪着——這個人是他的熟人,熟悉他的一切過往,他的人生,他的過去,他的失敗,他的沮喪,他的陰影……
他希望是這一個人。
所以,用不着解釋一切。
心靈輕鬆。
她託着下巴,仔細地想。
甘甜,你願意嗎???
你真的願意嗎????
作爲一個同樣寂寞的人,你願意和他遠走高飛嗎????他也同樣知道你的過去,你的現在你的將來……不必有任何的解釋和客氣……
你願意嗎???
她沉默得太久。
久得他幾乎絕望了……
是啊,她不願意。
她怎會願意呢。
如果在之前,她是願意的。苟且偷生,就像她當初爲琅邪王所強迫,不得不留在他身邊,接受他的一切擺佈,如布偶一般,自己懷孕都不能被知道……琅邪王,他也許是愛她的,但是,前提條件必須是她一切服從他,遵守他的遊戲規則,他制定好了一切,別的人只需要佔位就是了……
你在那個位置,皮球自然會踢過來。
問題是,愛情並不是踢皮球。並不是一個人把一切安排好了,事事由他做主,而他所安排的那個傀儡,就會感到幸福。
如果是這樣,人類娶機器人或者愛機器人好了。
機器人聽話得多……那纔是最幸福的日子。
她才從這樣的痛苦裡走出來,所以,不希望再過這樣的日子。
“甘甜,你不願意!”
她幽幽的。
“是,我不願意!!!!”
“……”
“我沒法再過傀儡的日子。因爲好不容易活下來了,才知道活着的可貴。所以,就想隨心所欲,再也不願意敷衍和盲目地順從了……大叔,我不願意再爲誰而妥協或者順其自然……你並不愛我!!!!!”
他不愛她。
就這麼簡單。
活下來就是爲了珍惜生命。
如果後半生,只能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臉色行事,根本不能跳進他懷裡擁抱親吻,熱烈相愛,這樣活着,有什麼意思????
“我在你眼裡,已經有了污點……”雖然這在她自己的眼裡,完全算不得什麼污點。貞操,是多操蛋一回事兒啊,而且,只女人有,男人又不能量化。可是,你不能和一個古代的男人,也不能和一般的男人講這個原則問題。
並且,她又不認爲這事情有多重要,只是讓他明白一個事實而已。
“……我們兩個都是失意人,窮途末路才走在一起……而不是因爲相愛……這以後,只能彼此將就,彼此維護,彼此小心翼翼,彼此重話都不好多說一句半句……這樣的日子,我已經過膩了……”
她和琅邪王在一起的後幾個月,便是如此了……
彼此不交心。
就算每天晚上躺在一起,都從未真正交心。
就算她完全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他的深深隱藏,他的宏圖大志,他的剷除異己……但是,那是一個人的獨角戲,永遠和她沒什麼關係似的。
夏原吉凝視着她。
這一輩子,二人從未曾如此坦誠相待,開誠佈公——人人都說,愛情其實是不需要理由的,如果有理由的,那就不是愛情。
但是,請你相信,如果是漫長的相濡以沫,如果是許多年的婚姻歲月,如果一對夫妻能走到金婚,那絕對是有理由的——
沒有理由的愛情,只存在於一見鍾情的那麼短短几天。不對,就算是一見縱情,最起碼,也是有相貌作爲理由的——沒道理,英俊小生會對醜女一見鍾情,是不是???
在他長長久久的凝視之下,甘甜扭開了目光,不能跟他面對。
他臉上浮起一抹笑容,但是,甘甜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也沒有去深究。
他沒有再追問,也無話,只是很安靜地躺在一邊。
兩個人隔着很近很近的距離,心卻距離很遠很遠——也不是遙遠,而是一種無形中的疏離——也不是疏離——甘甜自己都說不上來,彷彿是一種長長久久的
那一夜,甘甜徹夜難眠。
半夢半醒裡,忽然做一個很長遠的夢……身在皇宮裡,金珠玉貝,無數的美人妖嬈,長袖善舞……龍椅高背上的琅邪王,頭戴金冠,無限風光……
“甘甜,這是朕爲你準備的皇后袍服,你喜不喜歡?”
又有小孩子的哭聲,有繡着描金龍紋的襁褓,日月山川的嬰兒推車,各種各樣的玩具,粉妝玉琢的小孩兒嘰嘰喳喳地喊:“媽媽……媽媽……”
琅邪王抱着孩子,哈哈大笑,無比的躊躇滿志:“甘甜……這是朕的太子……朕已經有太子了,哈哈哈,朕的江山,終於後繼有人了……甘甜……你快看看,這個孩子是不是很可愛??”
“……”
她忽然醒來。
身邊,一雙充滿了好奇,無奈和探索的目光。是夏原吉將她從夢中搖醒,看着她滿臉的茫然。
“甘甜,你做噩夢了?”
她強笑一聲,忽然非常難堪。
自己竟然夢見琅邪王。
竟然夢見他。
但是,這一生,跟他豈能再有什麼交集?????
那一年春天,江邊花似錦。
琅邪帝國一派生平,所有內憂外患全部蕩平。
關於夏原吉這個名字,再也無人提起。
據說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晴天,遊江的人們忽然看到一個原型物體飛上天空。善男信女們以爲是神仙降臨,統統跪拜下去。
那一日正是春遊社日,人山人海,一個人可以看錯,但是,千萬個人不可能同時出錯。他們指天發誓,說這是天上神仙踏着蓮花寶攆而來。
至於神仙爲何把蓮花寶攆換了形式,變成了一個重金屬的怪物,那就誰也不知道了。
與此同時,皇宮裡傳來小道消息,說皇后薨了,剛剛被封爲帝貴妃的美人兒瘋了。
但是,官方發言人從未確定過這個消息。
深宮密事,知道的人本來就很少,老百姓也不清楚其中糾葛,只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當作八卦消息,散播散播,娛樂娛樂而已。
但是,據可靠消息,那之後,再也無人見過皇后露面。有人說她在養病,有人說她跑了,有人說她死了……去向如何,不得而知。
臣民們始終憂心的是,皇帝陛下再無子嗣。
他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嬪,無論仙家道長想盡一切辦法,依舊沒有任何女人能夠爲他生下一兒半女。
他終其一生,不再確立皇后。
四十歲那年,琅邪大帝忽然無疾而終。
臨終之前,滿朝文武大臣跪在門外聽他的遺言,滿心指望他會確定一個什麼繼承人,安排安排身後的國家大事,可是,他們跪了整整三天三夜,卻沒得到他任何的指示。末了,只聽得他哈哈大笑,三聲之後,氣絕身亡。
家國天下,幹我屁事。
大臣們只得奉旨,將他和皇后合葬。
百年後,琅邪帝國淪陷。
盜墓賊攻陷諾大的琅邪帝國陵寢,將歷代列祖列宗保存完好的糉子(殭屍)盜出來,墓中珍寶,搶掠無數。每一代帝王一登基便開始修建自己的陵墓,其工程之浩大,裡面陪葬之豐裕,據說可以以千噸的單位來計量。
最後,卻只是便宜盜墓賊而已。
唐宗宋祖,乾隆慈禧,概莫能外。
但是,神通廣大的盜墓賊們卻駭然發現,陵墓之中最大最豪華的一口合葬棺材,另有蹊蹺。
合葬棺裡,壓根就沒什麼屍體。
只有空蕩蕩的一副衣冠冢。
琅邪帝國當年威名最盛的琅邪大帝,墓中空空,帝后二人,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