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衆人黑壓壓地跪了一地，忽然大吼大叫起來：“你們胡說什麼……庸醫……你們這些庸醫……該死的庸醫，你們胡說什麼……皇后怎會死？？皇后明明好端端的……皇后怎會死？？？？皇后一直有氣息……朕一直都和皇后在一起……”
衆人面面相覷。
皇后娘娘哪裡來的氣息？
手足早已冰涼，胸口的熱氣也已經散盡了。
她早就死了！！！
已經沒有任何氣息了。
從她的手足冰冷的程度判斷，雖然說不上已經僵硬了，可是，人已經死了是確鑿無疑的。
但是，皇帝現在失心瘋一般，誰敢反駁？
大家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起來……你們這些庸醫都給朕滾起來……你們在胡說八道什麼……快起來……拿藥來……那最好的人蔘來……”
“……”
“千年何首烏呢……千年人蔘呢……都拿來……”
“……”
“你們還愣着幹什麼……快去拿來……”
“……”
所有人跪着不動。
琅邪王怒不可遏：“你們想幹什麼？要反了嗎？？皇后娘娘明明是好好的……朕才感覺到她的胎動……有胎動……明明是好的……死人怎會有胎動？？娘娘沒有死……快來人……快拿何首烏和千年人蔘來……快點，再愣着，朕馬上殺了你們……快………………”
他見這些人跪着不動，d大怒：“快去拿……快點去……快去……再不去，我殺了你們……”
在他的威逼之下，御醫們不敢不從，立即去取了人蔘，何首烏上來……
可是，大家都知道，這兩樣東西最多是用來吊命，保命，延續最後一口氣而已。真要讓死人起死回生，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一名侍女把蔘湯端上來。
琅邪王接過，眼前一黑，手一抖，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也終於支撐不下去了。
這些日子的精疲力竭。
在對付夏原吉的時候，已經耗盡了全部的元神。此時，又不眠不休，鐵打的人也受不住。
這一倒下去，便昏睡不起。
御醫們嚇慌了，急忙又去搶救皇帝陛下。大家手忙腳亂了好一會兒，才把皇帝弄醒。琅邪王睜大眼睛，慢慢地有點接受已經發生的事實了。
他已經被臣子們攙扶下來，離開了皇后的那張牀。
別說是皇帝，就算是一般人，也不適宜和一具屍體長期呆在一起。他們顧不得會不會激怒皇帝，強行趁他昏迷的時候，將擡下牀。
琅邪王坐在旁邊的大椅子上，許久，才站起來。
那一日，下很大的雪，冬日了，除夕了，他竟然沒有一點的感覺，只站起來，走到窗邊，看漫天的大雪紛飛。
比起當年薊州城常年不化的積雪，這南方的京城，大雪就顯得溫柔多了。但是，這是這一年中最冷的一天，大雪連續下了三日，到停下來的時候，已經是銀裝素裹，千里江山都籠罩在一片雪白裡，放眼看去，沒有任何的顏色。
所有人都侯在外面，無人敢於打擾。
他想起素女死的時候。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
也是這個城市，那是一年之中最熱的時候。
他還是一個王爺，父皇病危，太子虎視眈眈，前途莫測……那時候，他的一心便是爲了江山，美人天下，算不得什麼；
素女也罷，段雪梅也罷，別的女人也罷……她們每一個都曾經讓他短暫歡樂，但是，一過去之後，也就罷了，天下，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比得上皇位的重要。
只要有了皇位，便有了一切，女人，金錢，權利，兒子，繼承人……這些，他一度以爲，在皇權的強大保障之下，必然是萬無一失的。
就如他曾經算計到的他的兒子的出生。
生兒子的秘方；
太醫無微不至的守護。
隱瞞得滴水不漏的真情……
他以爲，這些，都是足夠的了。
甚至於，他第一次聽到的胎動。
第一次感受到一個小生命在他手心裡遊走的呼吸和存在……
這個小生命，是他自己的。
是他播種。
以爲，必然收穫。
但是！
人生之中，最最可怕的便是但是。
現在，是一年之中最冷的一天。
躺在牀上的女人叫做甘甜。
從最卑微的侍妾，到最高貴的皇后。
就算過程有所不同，可是，結局又有什麼差別呢。
他閉着眼睛，再也不願意睜開。
也不感覺到痛苦。
只是一種深深的絕望。
這天下，無論你多能幹，多強悍，多有權利和地位，但是，有一些事情，終究是你無法把握的。
能夠主宰一切人命運的是神。
他不是神。
他只有看着，最後的終極目標，徹底成空。
皇后薨逝，天下皆知。
琅邪王登基不過兩年，又忙於戰爭，尚未大規模地開始修建自身陵寢。皇后早夭，滿朝文武不得不立即討論這件天大的事情。
按照往常，最簡單的辦法便是在後妃的陵墓裡，先爲皇后選一個穴墓，然後，等皇帝大人的陵寢修還之後，再把她移進去就行了……可是，這麼等下來，皇帝大人又不知道究竟要猴年馬月纔會死掉，所以u，大家認爲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主意，琅邪王也不同意……
屍體還停在乾清宮，這本是天大的不吉利，但是，皇帝下令，無人敢於反駁。
所以，大臣們一合計，最好是趕緊把皇后掩埋了。
早早入土爲安，皇宮才能清靜下來。
於是，連日趕着修造無比豪華的皇后陵墓，工匠民夫，日日負土於北門，因爲趕工期，以至於泥土差不多與當時的稻穀等價。
因爲工錢豐厚，大家都搶着來參功。
這期間，皇后被裝在一具巨大的玉石棺材裡。
這種玉棺非常罕見，是當初琅邪王攻打薊州城外的匈奴人時，得到的戰利品。據說，這是北方遊牧民族的天可汗留下來的東西，屍體在內，千年不腐。
某一日，琅邪王再到乾清宮，他最初去的時候，還表情平淡，可是，臨走的時候，忽然捶胸頓足如同死了爹媽一樣，後來乾脆哭死過去了。
百官哭靈，本來大家根本沒有任何哀慼之情，畢竟是皇帝的老婆，皇帝心碎，旁邊人怎能心碎，但是，他們怕陛下一怒之下施加懲罰，只好將辛辣之物抹在臉上，硬弄出眼淚來。
所幸，琅邪王根本沒注意到他們的表情。
他自己早已經暈過去了。
太監們將他扶走，衆人才鬆一口氣。
這時候，爲首的禮儀大臣幾個一合計，便將馮皇后移到了靈堂。
靈堂距離乾清宮已經有了一段距離，大家心想，琅邪王眼不見，大約就不會那麼痛苦不堪了。
大臣們忠心耿耿，但這靈堂，相比乾清宮的水泄不通，便顯得有些放鬆起來。
那一夜，再一次下起狂暴大雪。
也是甘皇后死後的第六天。
守靈的侍從們早已經精疲力竭，加之天氣寒冷，到了半夜，許多人靠着火盆，東倒西歪。
到四更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睡熟了，就連門口的侍衛，也呵欠連天。
這時候，火盆裡的炭火忽然“蓽撥”一聲，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頭髮燒焦似的香味兒。門口打呵欠的侍衛，徹徹底底昏睡過去。
四周一片死寂。
畢竟是靈堂，靈幡無風自動，顯得陰森森的。
這時候，一個人影悄悄地走進來。
他一點也不慌亂地靠近玉棺。那不是普通的玉，據說是深海之中出來的萬年玄冰製造的一種特殊的棺材。
這玉棺，真可謂價值連城。
他找了許多年，從未見到這麼好的東西。可見，當年匈奴人的天可汗，勢力強大到了何等樣的地步。
最主要的是，這麼好的東西，當初據說是琅邪王爲老皇帝尋找的，結果還沒找到的時候，老皇帝先就死了——當然，有可能是找到了不拿出來。所有人都以爲，這大概是琅邪王自己想着要用。殊不料，他居然捨得給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