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歡嗎?”
我還沒說話,池豔就在那邊問。
問得很輕,輕得像一片鮮嫩的花瓣飄落水上。
好熟悉又好陌生的聲音。
我感慨萬端,卻只道:“嗯。”
同樣很輕,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聽到。
分別了這麼多日月,從小青梅竹馬的朋友,沒有久別重逢的驚喜,竟只有這麼簡短的一個“嗯”字!
柔娜,你可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池豔道:“最近一段時間一直給你打電話,沒接……”
聽得出她輕輕的聲音裡有些幽怨。
我道:“你今天不也一樣?”
我望了望柔娜站在門口的背影,有些後悔這句話怎麼也跟池豔一樣說得那般幽怨。
池豔在那邊很輕很輕的嘆息了一聲,沒有回答。
她沒回答,莫非她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方便回答?
我關心的問:“池豔,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了什麼事?”
我不是不顧及柔娜的感受,我是忍不住,實在忍不住。池豔從小和我青梅竹馬,長大後又對我情意綿綿,上次去南充她又對我恩重如山。
“……”
她還是沒有說話。
我卻莫名其妙的在虛幻裡看到她在那邊的身影。
她獨立窗前,人比西湖瘦,一隻手把手機放在耳邊,另一隻手卻在輕輕的拭淚,窗外朦朧的燈火映照在她臉上,她的臉像剛纔柔娜的臉一樣無限幽怨。
我問:“池豔,是不是他對你不好了?”
我只說了“他”,沒有說“子揚”,我忽然在她面前不想提“子揚”。就像在柔娜面前不想提“劉一Lang”那樣不想在她面前提“子揚”。
話卻說得更加關心,憐惜,忍不住。
沉默,依舊沉默。
好一會兒,她終於道:“不,不是他,”她也沒說“子揚”,“是媽媽……”
“阿姨?阿姨怎麼了?!”
我的聲音不再輕柔,憐惜,是更加心痛和焦急了!
柔娜站在門邊的身子情不自禁的顫抖了下。也許是我突然變高的聲音嚇着她了。
池豔卻沒有回答我,她似乎在那邊咬着嘴脣,隱約有淚落的聲音,更隱約的是一個男人沉穩的腳步漸行漸近。
我料想是子揚過來了。
但我還是道:“池豔,你告訴我,阿姨她到底怎麼了?”
池豔沒有回答,我聽到果然是子揚走過來了,他幫她掛斷了電話。
我沒有說話。
眼前一片黑暗。
獨立黑暗中很久。
柔娜已然沒有離開,她還背對着我站在廚房的門口。
客廳裡一片安靜,想必雪兒已經吃過飯,乖乖的睡了。她總是那麼懂事,總是在她以爲應該的時候留給我和柔娜一片單獨相處的空間。
客廳的燈光,忽然讓我覺得有些慘白,慘白的燈光更加突出柔娜臨光而立的哀怨身影。
我不忍卻又必得忍。
好一會,我咬牙道:“柔娜,我得去趟南充。”
柔娜身子顫了顫,比先前的那一顫劇烈。
她道:“是爲了那個池豔?”
沒有回頭,更加幽怨。
我道:“不,是阿姨,我不知道她出了什麼事,但我知道她出了事,她是我媽媽生前最好的朋友……”
我儘量平靜,我還是說不下去。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沒說,此去南充也是爲了那筆業務,爲了我和她將來的幸福。
我不想告訴她是胡總逼我去南充的。因爲她感覺不到胡總哪裡逼我了,像所有人感覺不到一樣。她只能感覺到胡總的好,如生身父親。我不想和她爲此爭辯,更不想讓她爲我擔心。
她不說話,終於離去,連飯也沒吃,就進了她和雪兒的臥室,睡了。
第二天我沒有走,我實在有些事放不下。
我去找憶蘭。
我剛伸手敲門,門就從裡面推開,子鬱從裡面走了出來。
子鬱望了望我,沒說話,也沒有對我禮貌性的點頭,便從我身邊擦肩而過,走了。
我總覺得,他剛纔看我那一眼,淡定的有着淺淺的憂鬱的眼神,有着和平日不一樣的特別,可究竟哪裡特別了,我又說不出來。
憶蘭,望着門口,她本來是望着子鬱離開的背影的,她沒想到我要來找她,此時見了我,便像上次一樣,把臉扭向別處,看窗外遠天上過往的雲。
我把門輕輕掩上,這次我沒像上次那樣只將背靠在門上和她說話,我走了過去,在她辦公桌對面正對她的椅子上坐下。
這次,我有很多很重要的話要對她說,關於她,也關於柔娜。明天我就要去南充了,我真的怕,怕我回來時,她和柔娜,甚至還有雪兒,都……
我晃晃了腦袋,努力讓自己不去想象,不往壞處去想象。
我還沒開口說話,憶蘭就對着窗外談談的道:“是爲業務的事來的吧?放心吧,沒有人搶你業務經理這個位置的,也沒人能搶。你是胡總欽定的。子鬱也決定明天就去上海了。”
她誤會了我,也許她是故意誤會了我,但無論她是怎麼誤會了我,我心裡都像刀剜一樣難受。
她可是我從前的愛人,我現在的妹妹!
我忍了忍,儘量讓自己說話不哽咽,道:“怎麼,子鬱明天也要走?”
我真的很詫異,爲什麼我去南充是明天,他去上海也會是明天?
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明天走。連柔娜我也沒告訴,我只說過我要去南充,卻沒說具體是哪天。然而他卻好像知道我就是明天去似的,故意也選擇在明天。他是要和我對着幹,還是要和我暗地裡競爭?
“是的,不信你自己去問子鬱。”
憶蘭沒有聽出我話裡那個“也”字。沒有想到我明天也要離開重慶去南充了。
我心酸酸的,默默無語。
“子鬱把上海那筆業務拿下來了,胡總又會歸入你的業績。你這個業務經理……”
她左右一個“業務經理”,右一個“業務經理”,剌激得我更加難受。
我道:“憶蘭,你不要這樣好嗎?你從前不是這樣子的。”
她冷笑,道:“是嗎?如果真是那樣。那麼,從前那個憶蘭已經死了。”
我心,痛,真的很痛。
憶蘭,她怎麼就從過去的愛裡走不出來?
我有點淚眼迷離。
我道:“憶蘭,我不是來和你爭論這個問題的。我是來……”停了停,我把我對胡總的懷疑,對她和柔娜,還有雪兒的擔憂全都說出來,讓她自己小心,也多關心下柔娜和雪兒,有什麼就給我打電話。怕她不相信,我最後還道:“你想想,爲什麼子鬱去上海,早不去,遲不去,偏偏也是明天去呢?”
她終於對我轉過身來,然而,她沒有感激我,她反是咬着脣,恨恨的望着我,好一會兒,才用手指着門,冷若冰霜的從嘴縫裡擠出一句話來:“出去,你給我出去!你爲柔娜和雪兒擔心,是你的事,我憑什麼要跟着你一起疑神疑鬼!”
她沒聽出我對她的關心,她只聽出了我對柔娜和雪兒的擔憂!
她說不關她的事,她說我疑神疑鬼!
可我真的疑神疑鬼了嗎?沒有,我相信我的感覺。人是有第六感覺的,我只是解釋不清楚。有些東西本來就很難解釋清楚的!
我站起身,道:“憶蘭,你要保重你自己。”
然後,出門,輕輕的幫她把門掩上。
шшш● тt kǎn● ¢O 我離開的時候,我隱隱聽到裡面有她的哭泣聲,低低切切,幽幽怨怨……
晚上,吃過飯,我沒有早早的睡。
我陪雪兒看了好久的電視,故意說了好多她覺得有趣的話。
柔娜也沒睡,她坐在沙發上,離我遠遠的,默默的看電視。
我悄悄的看了她好多次。她都彷彿沒有感覺到。
後來,雪兒困了,漸漸的在我懷裡睡熟。
她從沙發上,站起,走過來,從我懷裡抱起雪兒,走向臥室。
至始至終,她都沒看我一眼。只看雪兒。
我道:“柔娜。”
她在門口站住。
我有些哽咽,我有好多好多話要囑咐她。但我又忽然說不出口。我又不是武松,她更不是藩金蓮,用得着一出遠門就千叮萬囑嗎?
內心裡所有涌動的話,只化着了幾個字:“我明天去南充。”
她沒說話,終於抱着雪兒走進臥室。
我好想跟了她去。近段時間,雖不是夜夜和她陪雪兒三個人睡在那張牀上。但斷斷續續,也有過那麼好多次。我本不該有最初那樣的生澀和難爲情,但我還是終於沒能跨進那道門。
我睡在了隔壁我的臥室,又一次徹夜難眠。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天剛朦朦亮,窗外不知什麼時候已霏霏的飄起雨來。
估計雨不會太大,我出門就打的去菜園壩車站,所以我望望外面的天空,沒有帶傘。
經過柔娜和雪兒的臥室,我試探的輕輕擰了擰門的把手,果然沒有反鎖,我輕輕一推,門開了。
柔娜背朝裡側身臥着,雪兒在她懷裡。
她們都睡得正香,感覺不到我的存在,只有均勻的輕輕的呼吸。
我站了好一會兒,終於輕輕的爲她們掩上臥室的門,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在小區門外,我等了好久,竟也沒等來一輛出租車。
雨竟越飄越大,竟欲打溼我的衣衫。
我向前走了一段路,在一個可以避雨的路邊公用電話亭邊停下。
一輛出租車終於出現,我遠遠的招手。
出租車向我駛來,在我身邊停下。
我打開車門,就要坐進去。
“尋歡!”
我聽到竟分明是柔娜的聲音!
我急急的扭頭。
我果然看到柔娜,在身後,遠遠的向我匆匆而來。
她白衣素裙,打着一把美麗的花雨傘。
分明是重慶,分明是滿城的常青樹。
我竟一時淚眼迷離,恍惚身後是煙雨江南,無邊柳色。
她在煙雨那頭。
我在煙雨這頭。
此情此景,像極了柳詞中的情人惜別。
然而,我沒有跑過去,和她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我只是遠遠的對她笑,笑得那麼幸福那麼感動,淚水從眼眶涌出,更加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大聲喊:“柔娜,快回去。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我再也說不出話,但也許我從來沒有這個時候,這麼壯志雄心的要去搏鬥過。
是的,無論此去多艱,路漫漫去修遠兮,我也將上下而求索,爲她,也爲雪兒求索。
我鑽上車,重重的關上車門,對司機道:“菜園壩。”
司機便發動車離開了。
車開出了好遠,我才搖開車窗,回頭去看。
煙雨朦朦。
她遠遠的對着我,獨立樹下。
新綠的樹葉,美麗的花雨傘,微涼的風輕揚起她如瀑的長髮,美麗的衣裙飄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