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她沉浸在這種無以名狀的莫名的惆悵悲傷中,她不知道爲什麼,她解釋不清楚這種感覺的由來,也許是蔣鋮的情緒感染了她,這只是一次短暫的離別,而他卻像訣別似的悽悽哀哀,她不知道他的情緒爲什麼會瞬息萬變,他爲什麼變了,他始終是一個謎。
回到家時,已近黃昏,小院子裡靜悄悄的,收拾的很乾淨,她沒有看見弟弟,也沒有看見爸爸的身影。
她輕輕地推開小土屋的門,屋子裡非常昏暗,但依然看到小土屋裡打掃的乾乾淨淨,東西擺放的整整齊齊,她想,這一定是弟弟的功勞,媽媽靜靜地躺在炕上,聽到開門聲,吃力地擡起頭來,等看清楚是她,枯澀的眼眸裡立刻顯出喜悅的神色,這雙深陷而渾濁的眸子,是唯一能夠證明這個躺在炕上的人還有活着的證據。
她捱到母親旁邊,過去輕輕摸了摸母親的臉頰,母親嘴角抽搐着艱難而吃力地說道:“冰兒......你回.....回來了。”
她扶母親坐起,拉過母親的枕頭墊在母親的後背,讓母親靠着牆壁仰躺着,她把胳膊墊在母親的後頸,問道:“媽,我爸和強強哪兒去了?”
母親又結結巴巴,吃力的說道:“你爸.....放......放羊去......了,強.......他......去.....辦年......貨......去了。”
她看到母親說話如此艱難,便不再問母親,她又從炕上拿過一個枕頭墊在母親的頸後,說道:“媽,你就這樣躺着,如果感到不舒服,你搖一搖頭,我扶你換個姿勢。”
母親吃力地點了點頭。
她開始動手做飯,不大一會兒,弟弟開着三輪車回來了,車裡裝着鞭炮,對聯,菸酒什麼的,爸爸也趕着羊羣回來了。
爸爸把羊關進羊圈裡,疾步走入屋裡,看到了她,默默地一聲不吭,轉身又出去忙忙碌碌,一邊提水飲羊,一邊給羊加夜草。
弟弟一回到家,看到她便高高興興的說:“姐,你終於回來了,我們都想死你了,媽媽每天盼着你回來呢。”
她看到弟弟高高興興的,情緒穩定,不再是剛失學時那種絕望,悲傷而無奈的樣子,心裡感到非常的欣慰。
弟弟把置辦的年貨放在土屋隔壁的涼房裡,過來幫她做飯,燒火,弟弟一邊燒火,一邊興奮地說:“姐,我想販煤,現在煤炭一直漲價,我覺得販煤一定能賺錢。”
她沒有吱聲,她看到弟弟興奮地計劃着如何販煤的樣子不忍心給他潑涼水,可是販煤得需要錢,他們去哪裡弄錢?家裡現在還欠着幾家親戚的債沒有還清,每年開春種地都得貸款,哪裡還有閒錢去販煤,弟弟的想法怎麼這樣的不切實際。
她嘆了口氣,一聲不吭,默默地幹活,她黯然的情緒顯然和弟弟高漲的熱情格格不入,弟弟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地說了一會兒,忽然問道:“姐,你怎麼不說話?“
她苦笑了笑說:”說什麼,我該說什麼,販煤是這麼簡單的事嗎,你哪來的本錢販煤?“
弟弟笑了笑說,”我正要和你商量這事,姐,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想辦法幫我貸點款?”
她笑了笑說:“別天真了,這事是貸一點款能夠的嗎?再說你光說販煤,你有車嗎,你拿什麼運煤?”
弟弟興奮地說:“這個你不用愁,我有辦法解決,姐,你還記得李強嗎,我那個初中同學,前年來過咱家。”
她想了想,弟弟以前是往家裡領回來過一個同學,那是弟弟唯一一個領回家裡來的同學,是住在他們鄰村的一個男孩,印象中那是一個邋里邋遢很單薄廋弱的男孩。
弟弟又說:“今年冬天李強來咱們村賣炭,咱家的炭還是同他買的呢,他說他二叔販煤,他初中一畢業就給他二叔幫忙,他知道幹這一行目前很能賺錢,現在自己單幹,他買了一輛二手東風牌貨運車,已經販了倆年煤炭了,賺了不少錢,快把買車借下的錢還清了,只是他一個人幹太辛苦,老是疲勞駕駛,他想和我合夥,而且他把買車的錢還了,手頭有點吃緊,所以他勸我和他合夥。”
她想了想,弟弟這個計劃蠻可行的,心裡尋思着,怎麼能夠貸到點款呢,她忽然想,能不能拿她的工資做抵押和她單位所在的農村信用社貸點款,只是,信用社那個王主任根本不認識她,她又想,喬書記和那個信用社主任關係非常好,那個王主任經常到喬書記辦公室,說不定找喬書記通融一下,這事還真能辦成,想到這兒,她於是對弟弟說:“我盡力想辦法吧。
弟弟高興的說:“那姐,這事就拜託你了。“
她戳了弟弟腦門一下,笑道:”跟我還客氣。“
弟弟嘿嘿笑了笑。
她又說道:””不過你和李強合夥一定要把醜話說在前面,倆人商量好了如何分成,別錢沒賺多少鬧出矛盾來”
弟弟笑道:“哎呀,姐你儘管放心吧,李強是我最要好的鐵哥們,再說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明白親兄弟明算賬的道理,真正合夥干時,再商量怎麼分成的事吧,目前關鍵是解決錢的問題。”
“等過起年來,我就去考駕照,等你貸到款,我就和李強去山西販煤,淡季販回來囤下,等旺季再賣能賺不少錢。”弟弟又躊躇滿志的說。
她笑了笑打趣道:“你到挺有做買賣的頭腦,想的到周全,只是不知能貸到多少款,錢夠不夠哦。”
弟弟笑道:“有多少算多少,錢少就少囤點唄。”
一會兒飯熟了,她喂媽媽喝粥,爸爸坐在炕頭悶悶地吃飯,從她回來到現在爸爸一直沒有說過一句話,其實爸爸向來是這樣的沉默寡言。
晚飯後,她洗碗,弟弟去村子裡玩去了,爸爸坐在炕頭一邊抽菸,一邊不時的瞟她一眼,等她把一切收拾停當,爸爸跳下炕,口氣嚴厲地說:“冰兒,你到涼房來一下。”說完先出去了。
她本能地猜得到爸爸一定是要她解釋那一萬塊錢的事,只是擔心媽媽聽到鬧心,所以避開媽媽,想起尹雲飛那一萬塊錢,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關於這件事情她曾經編造過無數個謊言,可是覺得沒有一個令人信服的謊言,但是她必須說謊,絕不能實話實說。
推開涼房的門,她吃了一驚,以前這裡堆滿雜物連插腳的地方都沒有,現在被弟弟收拾的乾乾淨淨,東西擺放的井井有條,地中間還空開一塊地方,只是這裡非常陰冷。
昏黃的燈光下,她看到爸爸一臉嚴肅,他從衣兜裡摸出鑰匙打開靠牆的一個大紅躺櫃,探身在裡面仔細地翻撿,一會兒,拿出那一沓錢來,舉在手裡,口氣嚴厲的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在她的記憶裡爸爸從來沒有這樣嚴厲地對她說過話,她努力控制自己,儘量保持鎮定自若,她說道:“爸,你相信我嗎?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爸爸本着面孔,口氣依舊嚴厲地說:“說!”
她謊稱,那個自稱是她男朋友的人是她所在的那個鎮上一個開礦的礦主的兒子,是一個不務正業的花花公子,追求她而她不理睬他,纔出此下策,而他來這裡,事先她根本不知道。
爸爸盯着她,一聲不吭,過了一會兒,說道:“那個人沒有說他是幹什麼的,不過他顯得很有派頭,很有禮貌,進來咱們家只待了幾分鐘就出去了,我忙的沒顧上搭理他,他走過之後,我就發現了這個,他真的是一個花花公子?”
她點了點頭,爸爸依舊一臉疑惑地盯着她。
她有點着急的說:“爸爸你不相信我嗎,我是你看着長大的,你不瞭解你自己的女兒嗎?”
爸爸仍舊默然不語,目光犀利地盯着她,沉默了一會兒,彷彿相信了她說的話,口氣略爲柔和的說道:“冰兒,咱們家雖然窮,但窮的有骨氣,絕不能愛別人的錢,知道嗎?上班後,趕緊把這錢還給他,和他說的清清楚楚。”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站在如冰窟一般的涼房的地上凍得瑟瑟發抖,爸爸擺了擺手說:“過去陪你媽去吧,這事你媽不知道,你也不要告訴她。”
她應了一聲趕緊跑回屋裡。
她回到屋裡,母親嘴脣哆嗦,抽搐着想要說些什麼,她用手勢制止母親說話,趕緊過去扶起母親,讓她靠牆立着,她把屋子燒的很暖和,用熱水給母親擦洗身體,母親渾身的肌肉已萎縮,多處關節變形腫大,手不能碰,一碰母親就會痛的呲牙掉淚,她小心地給母親擦拭,心裡痛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