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一直處於渾渾噩噩,混沌模糊,恍恍惚惚的狀態,她忘記了那天夏瑩是什麼時候走的,走的時候說過一些什麼,她統統的忘記了,她的心被一種巨大的痛苦攫取,她無力再關心周圍的其他。
那天,尹雲飛幫她辦理了母親出院的手續,可能還替她補交了一些欠款,尹雲飛把她母親抱在他的車上,她坐在車裡,母親的頭擱在她的大腿上,她環抱着母親,呆呆地坐着,癡癡地盯着一處,她聽憑尹雲飛的擺佈,她沒有拒絕他的幫助,也沒有驅趕他,所有的一切對她來說已毫無意義,她對什麼都無所謂,她覺得她已經死了。
她曾經那樣堅定的以爲,他會娶她,非她不娶,可是短短的一個月,她曾經以爲一生一世的愛戀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消逝了,他們的愛情竟是這樣的不堪一擊。
他的心怎麼會變得這樣的快,他怎麼能夠如此的絕情,他怎麼能夠如此的狠心,他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他爲什麼不給她一個理由哪怕是一個小小的暗示,爲什麼給她突然一擊,爲什麼?
她忽然想起,從她請假離開單位,到母親住院,他沒有露過一次面,甚至在她離開單位的時候他也沒有過一句問候,也許他早已想要離開她了,是她反應太遲鈍了,她始終看不清楚他,或許這場愛戀始終是她一個人在自作多情,是她的一廂情願,而他只是在消遣她而已。
她在心中爆發出一陣嘲諷的冷笑,去吧,該走的都走吧,亦舒說過,“能夠說出來的委屈便不算真的委屈,能夠搶走的愛人便不算真的愛人。”
那天,在他們上車的時候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車子緩緩地前行,雨下的越來越大,尹雲飛默默地一聲不吭地開車,偶爾從後視鏡裡瞟她一眼,她癡呆地凝視前方,一動不動地保持着這個姿勢,外面雨織如線,天地間灰濛濛的連成一片,雨滴刷刷地打在車窗上,在車窗上留下一道道渾濁的污痕,外面的世界變得模糊而混沌,車子裡悶熱難耐,她覺得胸腔裡堵得難受,她想大聲的呼號,大聲的呼號。
尹雲飛打開前面 的窗戶,一陣冷風竄進來,車子裡頓時清爽了許多,他忽然黯然道,“怎麼,又痛不欲生了,你醒醒吧!你早該醒醒了!”
她沒有說話,仍舊癡癡地望着一處,他又冷冷道:“你知道被拋棄是什麼滋味了吧?知道你掏心挖肺地愛着的人,原來他根本不在乎你,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了嗎?”
“你很得意是不是?你終於盼到你想要的結果了,是不是?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活該倒黴。”她大聲咆哮道。
哈哈哈,他爆發出一陣肆虐般的大笑,然後邪魅地拿腔拿調道:“我們現在屬於同病相憐的可憐人,不是嗎?”
“我們應該團結起來,不是嗎?哈哈,他終於露出他的本來面目了,哈哈哈,我應該慶賀!是不是,我應該慶賀!”
“隨你怎麼樣。”她低聲道。
他不再說話,靜靜地開車,母親在她的懷裡一動不動,她輕飄飄的,只剩下一把骨頭,抱在懷裡就像抱着一個熟睡中的嬰孩,其實她和死了差不多了,只留着一絲微弱的呼吸。
那天回去後,後半夜裡,母親便不再有呼吸,早上她的身體已冰冷。
早上,弟弟伏在母親身上嚎啕大哭,父親蹲在一旁顫抖着手指,一根接一根,不住地抽菸,她沒有哭,她沒有流一滴眼淚,她哭不出來,她始終處於混沌不清的迷惘狀態,她像個悲傷的夢遊人似的,任憑這具軀體帶着她飄來蕩去。
尹雲飛送她們回去後,爸爸詫異地望着她和尹雲飛,他沒有說話,他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到母親身上,他抱着母親到那面大炕上,幾日不見,父親又蒼老了許多,鬍子拉碴,背又彎了許多,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大家都沉浸在悲哀裡,他們誰也不再關心尹雲飛,他站了一會兒便一個人開車走了,和誰也沒有說話。
父親堅持土葬,母親的靈棚就搭在院子裡,父親請來“陰陽”掐算了下葬的時日,母親的靈柩在院子裡停了五天,那些天,尹雲飛幾乎天天來,白天,他開車幫他們置買辦理喪事需要的東西,晚上,他便開車回到本鎮招待所住宿,父親和弟弟已經把他當做她的男朋對待了,她也沒有告訴他們真相,她無所謂,任他自作主張,村子裡的人更是好奇地追過來賞鑑他,因爲他開着車子,又如此的帥氣,村人們對她家投來羨妒的目光,對她的家人也是恭恭敬敬的,巴結討好地對爸爸說一些獻媚的話,有的人主動跑來幫忙,她對此置之不理。
在母親出殯的前一天晚上,她守在母親的靈柩旁,這是她最後一次陪在母親身邊了,她要送母親一程,那天,尹雲飛沒有回鎮上住宿,也陪在她母親的靈柩旁,他坐在她的身旁,她催他回去,他沒有說話,鐵塔似的坐着一動不動,她不再理他,默默地坐着,她的倆隻眼睛依舊乾澀難受,她已經好幾天沒有閤眼了,可是她一點都不覺得困,她大睜着眼睛仰望着天上的星星,小時候奶奶說過,人死了會化作天上的星星,每一顆星星就是一個靈魂,小時候她曾在悶熱的夏夜裡無數次的仰望過這些神秘地一閃一閃的星星,此刻,母親也許已化作一顆星星了吧?
後半夜裡,尹雲飛困得直打哈欠,她勸他回屋裡睡覺去吧,他不吱聲,伸過手來攬着她,她沒有拒絕,她躺在他的懷裡,她需要一個臂膀,她需要一個溫暖的懷抱,來承載她因失戀,失去母親的巨大痛苦而無所寄託的心,他是她一個暫時的依靠,她把他當做老朋友一樣對待。
後來,他靠在她母親的靈柩上睡着了,依舊緊緊地摟着她,她靠着他,恍惚中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溫暖的爐火旁,那痛苦的回憶又一遍一遍地播放,心裡一陣又一陣絞痛的難受,這痛苦像一個巨獸,將她擊潰,將她撕碎,吞噬,她覺得她要崩潰了,她無法忍受這疼痛,她真想隨母親一起離去。
黎明的時候,她睡着了 ,她終於睡着了,醒來的時候,一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他那雙佈滿血絲的深洞一般的眼睛,他正死死地盯着她,她發現她仰躺在他的懷抱裡,睡得非常的舒服,他凝視她良久,忽然低下頭來吻她,她迅猛地推開了他,掙開他的懷抱跳起來,他也站起來,失望而悲傷地望着她。
“爲什麼,爲什麼你不肯接受我,你對他還抱有幻想嗎?”他低沉而用力地說道。
“沒有,我絕不會再對他抱有任何幻想,只是,只是我已沒有愛的能力,而一個剛剛失戀的女人,就像地上飛着的破紙片,會被路過的什麼人隨便撿起,我不想讓這一刻成爲我們彼此生命中永久的遺憾。”
“我對你來說就是那個路過的隨便的什麼人嗎,是不是?”他幾分憤怒地咬牙切齒的說道。
她沒有說話,仿似默認了,她定定地盯着他,他身體顫抖着,站了一會兒,很氣憤地轉身離去,大步走到他的車裡,開車走了,她在黎明的曙色中目送他漸漸離去,她站在那片地方,癡癡地望着那個消逝了的黑影,她的眼裡忽然噙滿了淚水,她趴在母親的靈柩上聲嘶力竭地大哭起來,她哭得越來越慘傷,越來越悲慟,她的身體不住地顫抖,她的哭聲驚動了左鄰右舍,驚動了父親和弟弟,弟弟披着一件衣服硬拖着她回到屋裡,勸她睡一會兒,他按着她躺在炕上,她不再掙扎,頭埋在枕頭裡嗚咽。
後來,她昏迷過去了,等她醒來的時候母親已出殯下葬了,來參加母親葬禮的親戚們,村人們都回去了,弟弟在院子裡收拾東西,父親蹲在地上,頭低低地垂下,埋在胯部,聽到她起來的聲音,父親擡起頭,她看到他滿面的淚水,一雙眼睛驚恐失措地大張着,頹廢,傷心,沮喪地像一個失去母親無依無靠的孩子,那個曾經高大,偉岸充滿力量的父親不見了,她忽然明白母親纔是這個高大的男人的靈魂,是母親孱弱的雙肩支撐起了這個家。
她不由得憐惜地看着父親,父親像個女人一樣雙手掩着面悲傷地哭着,一會兒變成了一陣嗥叫,那悽慘的叫聲不由得讓人毛骨悚然。她忽然堅強起來,她的脊背挺直了,是的,這個家庭還要支撐下去,這個家庭需要力量,她不能倒下,她要爲親人們健康地活着,父親老了,弟弟還是一個毛頭小夥,爲了摯愛的親人,她再苦,再累,再難也一定要堅強起來。
她在家裡又住了幾天,父親漸漸地好起來了,又照常出地幹活,只是每天回來必定喝得酩酊大醉才上炕休息,任誰勸阻他也執拗地不聽,她在回單位上班走之前,悄悄叮囑弟弟要照顧好爸爸,弟弟很懂事地一個勁兒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