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戰之後的更衣室一片狼藉。埃弗頓的球員原本以爲回到更衣室會面對主教練的大發雷霆，畢竟他在哨響之前就走進了球員通道。意外的是，尼古拉斯-弗洛雷斯並沒有過多的指責他們，甚至，他的讚揚比指責更多。但整體而言，他的話並不多，他的表情也難以捉摸。連續碰兩個強敵，拿到4分，如果是別的主帥，或許已經很滿意。可他很早就說過，要全取6分——只能說，生活並不完美。
“好好休息，我們明天下午訓練課見。”
球員們明天上午會有半天假期。這個月的比賽緊鑼密鼓，之後馬上要迎來聖誕-新年賽程。
搶分大戰，纔剛開始。
尼古拉斯轉過身，詢問了教練組成員幾個問題，一線隊教練在回答他，他認真聽着，耳朵裡忽地鑽進來一首歌。
他腦子一懵，以爲自己聽錯了。他回了下頭，是奧斯曼的手機。
那是一首法語歌。
Est-ce que tu m'aimes？
你還愛我嗎？
兩三年前，在馬德里的街頭，在巴黎的街頭，在羅馬的街頭，你總能聽到這首歌。他最後一次聽到是在馬德里的巴拉哈斯機場，他即將啓程，踏上那趟飛往倫敦的航班。
極具特色的節奏，渾厚的聲音，類似歌劇的唱腔。
他那時覺得這首歌的歌詞愚蠢而可悲。
男人反反覆覆地唱道：
我還愛你嗎？
我不知道我是否還愛你。
你還愛我嗎？
我不知道我是否還愛你。
我本該深愛你，但我看到一場傾盆大雨。
我眨了下眼，你已經不同往日。
“尼克。”胡安叫了他一聲。
尼古拉斯回過神，用西班牙語咕噥道，“我們明天再談這個。”
他說着準備去賽後新聞發佈會。但他站在門邊遲遲沒有關上更衣室的門，而那首歌突然被切掉了，換成了一首時下最流行的英文歌。
他關上了門。
其實我知道。
他擡起頭，對面寫着“客隊更衣室”。
她就在那扇門後面。
然後，那扇門打開了。
她正側身出來，面依舊朝着更衣室裡，似乎還在跟她的球員或者助手說着什麼，尼古拉斯聽不真切。
她走了出來，關上了門。她沒有回頭。徑直往賽後發佈會現場走。
陸靈的餘光早就掃到了那個身影，但她打算裝作沒看到。她走到一道防火門前，意識到她還不知道古迪遜公園的媒體室在哪兒。
她只有一瞬間的停頓，她就聽到身後傳來他的聲音。
“很近，打開這扇門，上樓，右轉就能看到了。”
她回頭，望着他，半晌，問道：“你爲什麼拒絕跟我握手？”
他的表情告訴她，她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她早就習慣了他這樣。
尼古拉斯的左手揣在褲子口袋裡，盯着她，說：“一會兒肯定會有記者問我這個，我只是沒想到你也會問。”
陸靈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或許我的猜測是錯的。”
“你應該相信自己的直覺。”他說道。
她往他那邊走了幾步，離得已經很近了。她感覺到他身上熾熱與冰冷兩重氣息，那無論如何都讓她覺得不舒服。她看向他，他也看着她，眼神的交匯並沒有讓氣氛更融洽。
“尼克……”她吸了口氣，別開了目光，“你先去吧，我晚點再過去。”
他點了下頭。
“生日快樂。”她最後說道。他的表情有了變化，她有點尷尬，補充着，“雖然好像現在說這個太早了……”
“我儘量。”他打斷了她，叫了她的名字，“克里斯汀……”
她應了一聲，一雙漂亮的眼睛再次望了過來。
他可以擁抱一下她，甚至在她兩邊臉頰各親一下，她未必會拒絕，但是那有什麼意義呢？他根本不想要那些。他的眼睛掃過她的嘴脣，脣色依舊很淡。他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她，他有很多話想要跟她說，可是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會那麼做。
於是就這樣戛然而止。他往前走了幾步，推開了防火門。
反正，遲早，他們還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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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滿都是人，座位都坐滿了，座位兩側也站滿了記者，他們手裡拿着電腦、平板電腦、手機、錄音筆、紙筆，看上去翹首等待了好久。
在埃弗頓主帥走進發佈會現場之前，很多記者都在記錄十分鐘前西班牙人接受電視採訪的內容。
“我並不滿意這個結果，我們本該贏得比賽。但我很滿意我的球員們的表現。QPR這個賽季依舊保持不敗？是的，他們還沒輸過。但是，現在在英超裡，不輸球是不可能的，我反倒認爲早點輸掉第一場聯賽是好事情。克里斯汀？我沒什麼可以評價的。”
記者還來不及問他爲什麼提前走進球員通道，他就離開了電視鏡頭。
現在，在發佈會現場。
尼古拉斯剛坐下，還來不及解開西服釦子，就有BBC的記者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尼克，你想要解釋一下爲什麼最後沒有和克里斯汀-陸握手嗎？”
果然。
“我沒有拒絕跟她握手，我只是忘了這件事情。”埃弗頓的主教練瞥了一眼那個記者，看上去絲毫不心虛。
BBC的記者馬上接着問：“爲什麼會忘了握手？這在之前從來沒有發生在你身上過。”
“有時候人會忘事情，大概因爲像克里斯汀說的，我太老了。就像你們也忘了，沒有規則規定教練之間一定要握手，足總也不會因此而處罰我。”尼古拉斯聳了下肩。
“這和派崔克-安柏最後時刻的進球有關係嗎？”
“不，如果我們最後贏了，我同樣可能會忘了握手。”他快速說道。
“尼克，這場比賽最後時刻的丟球非常令人失望，但是否證明了你的球隊最後時刻鬆懈了？”《鏡報》的記者問道。
尼古拉斯冷笑了一聲，但沒馬上回答這個記者的問題。他凜冽的目光像寒風一樣掃過《鏡報》記者所在的位置。
發佈室裡的氣溫突然變得像跟室外一樣低。
“我想，任何有常識的人，都不會否定我們球員的努力，他們在不到十分鐘內逆轉了局勢，打進兩球，我爲他們驕傲。如果這樣的表現還要被冠以‘鬆懈’這樣的評價，是侮辱性的。你在侮辱我的球隊。”他用手指了一下這位記者。
空氣冰冷而凝固。
現場極其安靜，敲打鍵盤的聲音顯得很突兀。
終於，又有《電訊報》的記者提問。
“尼克，經過這場比賽，你是否認爲你曾經的助手克里斯汀-陸將會是你的強勁對手？”
聽到這個問題，尼古拉斯笑了笑。像是嘲諷又不像，而如果是嘲諷，他在嘲諷誰呢？
這有點出乎現場記者的預料。
“我從來都是這麼認爲的，不需要經過這場比賽。”他收起笑意，頓了頓，繼續說：“我想她是對的，我之前說了謊。從來都只關乎我和她，沒別人。”
在一片譁然中，埃弗頓主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還有衆多記者在追問，他或許聽清了其中某個問題，或許只是他耳朵裡的雜音，那不重要，他今晚不會再說話。
****
萊昂眉飛色舞地描述着派崔克最後時刻的倒鉤進球。回倫敦的大巴上氣氛火熱，與窗外的嚴寒截然不同。但球員們談論的主角派崔克似乎已經睡着了。
陸靈在跟提姆低聲談論着球員們的身體和精神狀態以及接下來的賽程。但她腦海裡還在無法抑制地回放着剛纔發佈會的畫面。
她是從記者口中得知尼克說的話的。
“這個聯賽除了埃弗頓，還有十八支球隊。”
“他拒絕跟我握手？我想他可能只是忘了。”
“我們經歷了一些困難，有一段時間我們很難威脅到埃弗頓的禁區，但我的球員們最終克服了這個。我們進了三個球，奉獻了一場精彩的比賽。儘管我希望我們能贏得比賽，你知道，我和我的球員們總是希望能贏下比賽，但是有時候就是這樣。最後扳平的時候，我跟所有人一樣激動。可惜派特因爲脫衣慶祝吃到了第二張黃牌，將會缺席週日打西布朗的比賽。我不想談論第一張黃牌，但我很確定他不是一個喜歡假摔的球員。”
“我跟尼克的關係？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提姆看出她有點心不在焉，好心提醒：“克里斯汀，你還好嗎？埃弗頓已經打完了，我們拿到了1分，這還不錯。難道你不滿意這個結果？”
“能接受。滿意？當然不。”她似乎也是這麼回答記者們的。
“明晚還有俱樂部的聖誕晚宴。你得說些話，鼓勵球員們。我們不能鬆懈。”助教說着回了下頭，降低音量，“他們看上去還比較滿意今晚的結果，但我覺得……他們的身體狀態……”
“我明白。”賽季還很漫長。所有主教練都喜歡說這句話。好像是句廢話。但這句話的含義其實是很深刻的。賽季還很漫長，一段時間，甚至半個賽季的成績，無論好壞都只是暫時的，不到聯賽最後時刻，都不能鬆懈。
“……尼克對你的影響是不是太大了？”提姆問。
“我不這麼認爲。”陸靈的臉色和語氣都沒有變化，但她想要結束這個話題，“提姆，我擔心的從來都不僅是埃弗頓，還有很多支球隊。”
提姆瞟了她一眼，繼續說着賽程，“好在近期只會碰一個強隊，阿森納。那一場，派崔克可以復出……”
陸靈依舊心不在焉，她微微起身，回了下頭，派特還在睡，他可能真的太累了，休息一場也好。
快到倫敦的時候，派崔克醒了過來。這一覺睡的不錯，他剛想伸個懶腰，伊恩遞了手機過來。他看了一眼好哥們，睡眼朦朧，不知道他想給他看什麼。伊恩點了下頭，他這才慢悠悠地接了過去，掃了一眼。
“...It’s always about me and her, no one else.”
No one else.
派崔克扯了下嘴角。
Bullsh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