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性別主義者?”電視上葡萄牙人假笑了兩聲,擺着頭,“你可以去問我的女兒,我的妻子,甚至克里斯汀本人,我想連她都不會那麼認爲。那句‘甜心’毫無惡意,我是因爲跟她關係親近才這麼叫了一聲。如果她介意,我不會再叫第二次。想必你們也沒有忘記,幾個月前,我們還在老特拉福德喝過一杯。如果如你們所說我是一個性別主義者,克里斯汀爲什麼要跟我做朋友呢?但我的確覺得她質疑我的球隊的打法很荒謬。如果規則規定了足球不可以使用某種打法,所有人就開心了嗎?而且我覺得我纔是對這場比賽結局更不滿意的那一個,我們這場比賽的機會比對方更多。但我並沒有衝到對方的教練席前去質疑對方主帥的打法。我明白安柏的離開肯定讓她,包括他們球隊的所有人心情不佳,但是是他們自己放走這個天才的。如果安柏在我的球隊裡,我絕對不會放走他。他是本土旗幟,應該留在英格蘭。”
陸靈驚訝自己居然聽完了何塞這麼長的一段話。
這段採訪不是天空體育賽後的,也不是賽後新聞發佈會上答記者問的,是BBC的王牌足球節目MOTD2(Match of the Day週日版)裡的。當然,何塞在面對天空體育的賽後採訪和新聞發佈會上的記者的提問時,也說了類似的話。
在走進球員通道後,陸靈即刻恢復了理智,其實她本來就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她就是故意過去跟葡萄牙人叫板的。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的球隊用這種方式對付她的球隊了,如果下一次還是這樣,她也不介意讓自家球員拼搶的更兇狠一些。
只是被叫“甜心”和造成短暫的混亂的確是她沒有想到的。
後來在採訪當中被屢次或正面或側面地問到這個問題,她都是如此迴應的:
“那當然不是一個不體面的詞,但他會叫佩普或者尼克甜心嗎?如果他不介意,我下回也會那麼喊他。我沒有說他是性別主義者,但我在這裡說清楚了,我不喜歡被那麼稱呼。還有,我們踢的是足球比賽,不是橄欖球,更不是拳擊,我過去只是想跟曼聯主教練說這個,難道這也不行嗎?”
賽後更衣室裡,球員們對這件事議論紛紛,甚至沖淡了連續三場0:0的壓抑氣氛。他們似乎覺得主教練的行爲很有種,而對於她被可能隱性性性別歧視又非常氣憤。陸靈面對球員們賽後的這種反應心情實在複雜。
不過或許是在往積極的方向發展的一種傾向。至少,提姆是這麼認爲的。
她在出席完賽後發佈會後接到了內森尼爾的電話,於是又去了球場包廂跟俱樂部老闆和自己的經紀人小酌了一杯。
內森尼爾已經知道賽後在場邊發生了什麼,他多少也有些不悅,對於主教練女性身份的討論已經很久沒有過了。然而,只要成績稍微出了點問題,這種聲音就會鵲起。很難說葡萄牙人是不是故意爲之。
“他是最早給過我高度讚賞的足壇名帥,即使他動機不純,我也願意原諒他這一次。只有這一次。說起來我也給過你一次機會,別忘了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說了什麼。”那時陸靈抿了一口香檳說了這些話。
內森尼爾於是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他噢了一聲,無辜地感嘆:“我那純粹是男人對女人的讚賞。”
“噢是嗎,老闆,你的意思是我還得感謝你?”她嘲諷着。
美國人面露尷尬,史蒂夫則笑得很狡猾。
“好了好了,雖然球隊依舊沒有打破進球荒,但我想對陣曼聯拿到一分,還算不錯。我會在推特上表示對你的支持。”
“謝謝。”她舉了舉杯,“這一次不是諷刺,不過我想你聽得出來。”
****
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巴塞羅那這個城市?
這裡有一切。
除了……緹娜。
派崔克倚着陽臺,喝了一口茶。茶香與奶香混合着,這種味道讓他有那麼一秒回到了倫敦。那裡總是陰雨綿綿。所以倫敦人格外熱愛天氣晴好的日子。他在那裡生活了二十年,而那個城市,有他最愛的姑娘。
她依舊沒有回他的電話,他想,她還在生氣呢。
他看了下午的那場比賽,也看到了賽後場邊短暫的衝突,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伊恩和子翔都給他打了電話。他們在電話裡忿忿不平,揚言下一次碰穆里尼奧的球隊,定要那支著名的曼徹斯特球隊好看。
看上去,那支西倫敦的球隊已經在習慣沒有他的存在了。
這是好事。這正是他所希望的。
他在這裡開始了新的生活,更重要的,他在這裡找回了狀態。
他好奇他是怎麼做到的。
可一切都理所當然。
當梅西進行一腳觸球把球傳給他時,他能感覺到那種東西,那是足球技術轉化成的感官上的東西,在他腦子裡,那觸球如同天鵝絨般柔和。
當內馬爾的連續單車動作做出,他清晰地知道巴西人下一步會是做什麼——正如球在他自己腳下一樣。
有一種默契,的確是只屬於很少很少的那一羣人的。
起了點風,派崔克走回到臥室。
他拿起手機,想給她打個電話。
****
“這麼晚,我可沒想到是你。”陸靈半夾着手機,打開了冰箱門。
“那你期待是誰?”電話裡的男聲問道。
她去拿牛奶的手停了一下,她連忙搖了搖頭,她馬上意識到他又看不到,這才說:“有什麼事嗎,尼克?”
“你期待是從西班牙打來的?”
她拿出了牛奶,關上了冰箱的門,但對這個問題感到極度不舒服。於是她大聲說道:“如果你已經知道答案,就不要問。還有,如果你是打來提醒我你們領先三分了……”
她的聲音如此尖銳,好像一把利刃。
男聲很快打斷了她:“我不是叫你甜心的那一個,別對我發脾氣。還有,如果你不想聽到我的聲音,你可以直接掛掉,或者乾脆不要接。”
她定了定神,轉開了牛奶瓶的蓋子。
“抱歉,尼克,我不是那個意思。”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溫和了許多。
他在那頭沒說話。
“說真的,很久沒有人在公開場合這麼叫過我了。我以爲我已經度過了那個階段。”她又說道。
“……何塞很狡猾。”他的聲音依舊不開朗。
“我知道。他在MOTD裡說的那番話,好幾層意思呢。不過,我打算忘記這件事。”
“他生氣你把派崔克放給了他憎恨的球隊,更不提曼聯本來就想要派崔克。”
“我不可能把派特放給英超的球隊。”
“這的確是明智的決定。不過,你剛纔讓我知道了,也不盡然。”
陸靈對着瓶口喝了一大口奶,她忘了她本來是準備熱一下再喝的。
“說是憎恨,也不太恰當。愛恨一線之隔。”
他又不吭聲了。陸靈玩着牛奶瓶蓋,準備掛斷這個電話。
“甜心。”他驀地叫道。
“尼克,你是想讓我衝到利物浦去揍你一拳嗎?你知道我今天差點就揍何塞了,如果不是提姆拉着我。”
“真的嗎?”
“什麼?”
“如果我持續這麼叫你,你會來利物浦?”
“那只是……”
“甜心。”他又叫了一遍,跟第一次的試探不同,這一次夾雜着仿若熱戀時的親暱。
派崔克的電話就是這時候進來的。
她想說尼克我得掛了。
他已經說道:“放輕鬆,我不會在公開場合這麼叫你的。晚安。”
“……晚安。”
****
“你不打給我,我只能假設你還在生我的氣,但你接了我的電話,我可以假設你已經不生氣了嗎?”
陸靈笑了。很開心。但又有點苦澀。如果派特昨晚在諾坎普的狀態可以出現在一週多前的新女王公園,那麼他現在還在倫敦。
“這不是生氣與否的問題。你知道我們最近在經歷什麼。”她說道。
“我很抱歉。”
“你的確應該。你知道萊昂今天在更衣室說什麼嗎?”
“派崔克假裝了一切好離開我們去大球隊踢球。”
“你怎麼知道?”
“子翔告訴我的。他學的很像,我是說萊昂的口音。”
“我很高興你們依舊要好。”
“我也是。”
到這,他們沉默起來。再開口,卻是同時。
“你剛纔在跟誰打電話?”他問道。
“你喜歡巴塞羅那嗎?”她問道。
派崔克笑着說,“喜歡。無論是俱樂部還是城市。希望你不會因爲我的答案產生任何誤解。”
陸靈把牛奶放進冰箱,也給出了回答,“跟尼克聊了幾句。”
他孩子氣地說:“所以他一看我離開了英格蘭就……”
“派特,沒有人搶你的玩具。”
“你不是我的玩具。”
“那我是什麼?”
“甜心。”他說着在電話裡笑個不停。
“噢這真棒,所有人都喜歡這個稱呼,是嗎?”
派崔克漸漸不笑了,他走向陽臺,告訴她:“我能看到星星,真希望你也在這裡。”
陸靈也走到窗邊,“外面在下雨,你倒是擺脫了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