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什麼?!”
陸靈放開尼古拉斯的一剎那, 尼古拉斯也放開了她。她盯着他, 他也盯着她。她不知道是他更驚訝還是自己更驚訝。她又覺得這荒誕極了。驀地, 她就笑了。他也一樣。
不過沒人開口。
陸靈覺得自己聽到了鳥叫。這真操蛋,她想, 天快亮了吧,她讓那幫小子們別遲到, 現在看上去她最有可能遲到如果她選擇去睡一覺的話。
“好多信息, 我想……我們需要喝一杯。”陸靈說。
尼古拉斯點了下頭, 神情有些擔憂,“只是幾個小時後你難道不需要趕到新女王公園去參加英超奪冠遊/行嗎?”
“是。”她已經往廚房走去,“紅酒還是威士忌,或者?”
“威士忌。”他跟了過去,“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babe。”
陸靈打開酒櫃, 她的手指滑過一個又一個酒瓶, 有灰的觸感。
“除非你說你太累了只想睡一覺, 不然我一定要喝上一杯。”她挑好了酒,抓着瓶口轉過了身, “之後我可能洗個澡直接去新女王公園,遊/行不會持續太久,結束以後我就回來,或許會一覺睡到明早。我沒問題。”
尼古拉斯擡起手臂, 她有個下意識地往後躲的動作, 但馬上保持了靜止。他右手的手指觸到了她的額頭, 他輕柔地問:“你睡過嗎?從……”
“睡過。”她打斷了他,“睡的不好……老湯姆說最終都會過去,所有的悲傷……”她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所有的悲傷都……我不記得他怎麼說的了。”她又擡起頭,“尼克,我們還是談談那件事。你要離開埃弗頓?你是在考慮這件事?還是,這已經是不可更改的事實?”
“第二個。”他的手從她的臉上移開,拿走了她手上的威士忌。
有那麼半秒,陸靈覺得,這個西班牙男人的眼眸裡有遺憾閃過。可是,爲什麼呢?是因爲未完成的榮耀與夢想,還是因爲要離開那個該死的總是妖風四起陰雨綿綿的港口城市?
也許只是錯覺。他從來沒有喜歡過利物浦,他總是抱怨英格蘭該死的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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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斯感到很累。他給她和自己各倒了兩指的威士忌,這個量,通常來說,他會分三次喝完,但就在剛纔,他一口喝完了。她也如此。
如果不是她的父親剛剛過世,他會用完全不一樣的語氣告訴她那個消息。就像當初他告訴她他要離開QPR一樣。這會是一個全新的開始,他喜歡全新的開始。當然,每一個全新的開始都會是一段冒險旅程,可這也正是他所追求的。
難道他會在埃弗頓待上五年,甚至十年嗎?不。答案是不。
她真的驚訝嗎?他思索着。她要離開QPR?他纔是更驚訝的那個。
隨後,他放下了杯子,解開了兩粒襯衫釦子。屋裡有點悶。
“第一年,我帶領埃弗頓拿到了歐冠資格,還算不錯。”他開口,“第二年,我拿到了英超冠軍,很不錯。至於歐冠,我們就不提了。”他歪了下腦袋,“第三年,聯賽亞軍,歐冠四強……客觀地說,我認爲不算糟糕,不過你瞭解我,我個人並不滿意。”
“所以你想離開?不,這不是你。”她在倒酒,也在思考,她蹙着眉,垂着眼。
尼古拉斯舒了口氣,移開目光,很快,又轉了回來。
她繼續道,“你跟羅斯-巴克利的矛盾肯定是原因之一。羅斯在更衣室的地位,在埃弗頓隊史上的位置,基本已經確立——俱樂部無論如何不會放走這個球員……當然,你不是不可以搞定他,但付出的代價不是你喜歡的,拜託我們都知道,羅斯不是你的型。”
“我的型?”他好笑地問。
“每個教練都有固定的喜歡的球員的類型。”
“我同意。”他又說了句謝謝,拿過酒杯,喝了一口,“甜心,不如你告訴我,我喜歡什麼類型的球員?”
“別叫甜心。”她嚴肅地說,但沒有在這件事上停留,“我們喜歡的球員類型有重合,這很明顯,這幾年我們總在搶人,這已經足以證明一切。但從最初的最初,你就告訴我了,你不喜歡英格蘭球員,可能除了派特和子翔。你不喜歡他們的風格,他們的思維方式,那跟你的哲學格格不入,甚至,你也不完全滿意派特和子翔,因爲他們畢竟是英格蘭人,依舊會有英式球員的慣有踢球方式……事實上這跟國籍、族裔都沒有關係,本質上,你不喜歡不按照你的要求和審美去踢球的球員。”
她說完這段,停了停,喝了一口威士忌,才繼續,“羅斯只是原因之一,你剛纔提到了你三年的成績……你知道嗎?我很不想這麼說,可你跟何塞真的有相似的地方,你在告訴我,你在埃弗頓的三年是成功的,你當然是成功的,甚至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成功,沒有人會否認這個,也沒辦法否認。只是,如果這是事實,你便不用強調。你強調是因爲你覺得不夠成功,你自己不滿意,你想要的比這多得多,你需要新的挑戰……”
“你在QPR也已經三年了。”
“沒錯。三年是很難跨過去的一個坎。好像所有的pep talk都沒有了意義,很難再去讓每一個球員爲你拼盡全力的戰鬥。”她露出一點嘲諷的笑意,“最重要的,你拿到了更好的邀請吧?我猜你的下一站是馬德里。皇家馬德里?這倒是有趣了,考慮到你爲馬德里競技踢過球。”
“我看不出這有什麼問題。我們都是職業的。”
“我同意。你這是在告訴我你的確要去皇馬?”陸靈再次喝了一口威士忌,“噢,我忽然想起來了,幾個月前有報紙說過這件事的。難道你那時候就收到了邀請?”
尼古拉斯微微一笑,“是。”他喝完了杯中的威士忌,“我很高興你認真考慮了我的提議。這是否代表你終於走出了你的comfort zone?”
她怔住了,爾後,是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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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靈覺得不可置信。然而,真的不可置信嗎?
她難以控制自己的音量,“尼克,你意識到你在說什麼嗎?”
他沒有動。他的白襯衫一絲不苟,他的目光變得銳利,似乎在嘗試洞穿一切。
“不是所有一切都圍着你轉的!我的確答應了你會考慮離開QPR,我輸了賭約,我不會食言,你知道的,但是我做出這麼重大的一個決定不可能只是因爲你說了什麼,你明白嗎?”
“你爲什麼那麼激動?”
“因爲你的思維方式!你還不明白嗎?你表現得好像這個世界只是在圍繞着你一個人轉?如果你覺得我們是鏡像關係,那你更應該明白,在我的意識裡,這個世界不僅圍繞着你轉,他媽的也圍着我轉!”
“好的。”他很快表示同意,低頭盯着酒杯。幾秒之後,他又道,“無論如何,你能走出你的comfort zone是件好事,我很開心你說你要離開QPR,那麼,你的下一站是?曼聯嗎?吉格斯這個賽季的確……”
“尼克。”她打斷了他,“我不確定那是否是我的comfort zone,但人生是一個不斷走出comfort zone和不斷創造新的comfort zone的過程,沒那麼簡單的。還有,我沒有下一站,暫時沒有,我想休息一陣子。”
這一次,尼古拉斯的臉上充滿了震驚。
“你是被解僱的?”他問道。
陸靈看了看那瓶威士忌,他們似乎喝的太快了。她需要控制一下,她不想帶着強烈的宿醉感去參加奪冠遊/行,那將會是場災難。
“不。我想更精確和官方的說法應該是權衡多方利益,共同協商的結果。這難道不也是你剛纔那個很重要的會議所想達成的?”
他整個身體往沙發上靠去,“你說的沒錯。”他扁着嘴,搖了搖頭,“我還是很難相信QPR會讓一個剛剛帶領他們拿到史上第一個頂級聯賽冠軍的主帥離開。”
陸靈想要站起來,他拽住了她的手臂。她掙了一下,他還是沒放手,她又掙了掙,他依舊沒放手。
“尼克!”
“你去哪兒?”
“我餓了,我得吃點東西。”
“我去給你做。你想吃什麼?”他說着放開她,準備站起來。
“隨便。”陸靈猶豫了一下,“嘿,你不用起來。你開車過來的,又忙了一天,應該很累。我可能就拿個甜甜圈,你要嗎?還是隻要檸檬口味不加巧克力豆的馬芬?我這可沒有。”
尼古拉斯伸了個懶腰,“噢,你還記得。甜甜圈就可以了,隨便什麼口味。”
她笑着瞪了他一眼,“那是你最挑剔的時刻之一,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是想支開我。”說完,她想到了什麼,神情又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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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斯接過她遞過來的甜甜圈,咬了一口,很硬。
“我並不覺得內特想趕我走,但他非常隱晦地表示過,如果我繼續留下,所給我的犯錯的空間是很小的,你知道派特的那個慶祝動作曝光以後,直到現在,對那件事的議論都還沒有停止,加上你和我的關係……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我。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沒有拿到這個賽季的聯賽冠軍,可能就不是協商解約了,而更像是被解僱。”
尼古拉斯手裡拿着半個甜甜圈,這應該是他吃過的最難吃的甜甜圈之一。他放到了桌上,問道,“所以你說想休息一陣,是在逃避這些?”
“不,尼克。”她已經吃完了她的那個甜甜圈,她舔了舔手指上的糖粉,然後她拿開手指,說道:“我記得更早以前我就告訴過你,我在掉頭髮,是真的,我一直在掉頭髮,我生理期七個月不正常了,我的醫生告訴我,如果我持續下去,我會有不孕的危險……你知道現階段我不可能想要成爲一個母親,但我希望有一天當我準備好了的時候我能有這個選擇。這三年,壓力太大了。你看到了我爸爸……我想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促使我最終做了這個選擇。我希望活得更久一點,我希望有更好的身體和心理狀態去繼續我所熱愛的事業。我需要休息。”
尼古拉斯又拿起了他剛剛放下的甜甜圈,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我支持你,babe。”他吃完整個甜甜圈說道。
“謝謝。”陸靈苦笑了一聲,“這是什麼樣的巧合,我們居然選擇同時離開。”
尼古拉斯垂着眼皮,無聲地笑了笑,安靜訴說着,“最後一輪,我們打水晶宮,快到塞爾赫斯特公園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水晶宮是你成爲英超主教練以後的第一個對手,有趣的是,也成爲了我在英超的最後一個對手,至少是這一階段,畢竟,命運就像個bitch,誰知道哪天我還會回到英格蘭。”
“你會想回來嗎?”
他望着她,他的眼睛好像撥開了一層又一層的迷霧,他說:“你知道答案啊,我的姑娘。”
陸靈鑽進了他的懷裡。
他又問,“那你爸爸有沒有告訴你我跟他說了什麼?”
他懷裡的姑娘忽然連呼吸都變得很小心。
過了一會兒。
“天亮了,我得去洗澡了。”她擡起頭,吻了吻他。
“這個,我很確定你是在逃避。”
她往樓上走去,回了下頭,“等葬禮結束以後,我們一起去西班牙度假,到時候再談論這個,好嗎?”
“好。我想我就在沙發上睡了,你回來叫醒我。”
陸靈上了兩步樓,又回頭,“我愛你,尼克。你知道的,對吧?”
“是的,我一直都知道。我也愛你。”他注視着她,“只有你,沒有別人,以後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