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軒轅文軾同時轉過臉去,只見張天師自己一個人走在大街上,整個人看上去完全溶入了大街之中,完全沒有任何突出,沒有任何的架子。他在大街上走着讓人覺得——他只是一個尋常道士,一個普通人而已,他的來去,完全乾涉不到大街上的任何人。
我在心中突然升起一個想法:這纔是真正的“歸真”的境界。
張天師邁着玄妙的步法,走得很慢,可是,他卻能在轉眼之間來到我們的面前。
軒轅文軾對着來到面前的張天師道:“終於還是見面了。”
張天師道:“見就是不見,不見就是見。有時相見爭如不見。”他們兩人之間似乎有什麼隔閡,不然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插口道:“兩位高人在此打啞迷,請恕人家沒空陪你們聊天了。況且趙歆一向不喜歡聽別人說那些聽不懂的話。”
張天師道:“趙小姐真是太過謙虛了。軒轅小弟現在文茫兄可好?既然來了,何不與小姐一同到寒舍坐坐。如能得當世兩位高人同時到老夫家坐坐,老夫那寒舍必定會蓬壁生輝的。”
軒轅文軾道:“家兄還好。能得天師邀請,文軾在此先行謝過了。只是,今天聽了趙小姐的仙曲之後,雖然受益良多,卻仍有許多未解之處。故而文軾想馬上尋覓一處安靜的所在去想一想。所以文軾在此就先行告辭了。趙小姐,後會有期。”說着轉身就走。
看着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張天師嘆道:“說走就走,這纔是自在。難怪他的修爲能到達這個程度。”
洪都在旁邊奇道:“方纔天師說他錯了,他竟然沒有問錯在哪裡就走了。”
明仲秋也向張天師道:“是啊,天師,這是怎麼回事?”
張天師看着我這幾個可愛的小師侄,拈鬚微笑道:“修爲到了我與令師伯這等程度之人,已不是靠外力相助就能突破瓶頸的,這個時候一切全靠自悟。軒轅文軾果真是天縱奇才,光憑他只聽老夫說他錯了,便已知錯在哪裡,看來修真之旅,吾道不孤矣。”
楊秋凝道:“咦,天師怎麼知道他已知道錯在哪裡了?”
我道:“小楊這個問題也問得出,只看他離去時問也不問一聲,便知道他已知道錯在哪裡了。”
楊秋凝臉一紅,道:“是,多謝大師伯指點。”
我對張天師道:“天師怎麼這個時候竟然有空出來走街串巷呢?”
張天師沒有直接回答我,他道:“唐時有個極有名的詩人,名叫劉禹錫。他有一篇至今仍令人耳熟能詳的詩名爲《陋室銘》。”
聽他這樣一說,明仲秋接口便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呵呵,這有什麼,我不但知道這些,還知道很多像這些的諸如“錢不在多,夠用就行”和“分不在高,及格就行”之類的類似版本呢。
張天師微笑點頭道:“沒錯。在詩中有樣一句,‘絲竹亂耳,案牘勞形。’你今日入宮也見了,紛繁蕪雜這便是在朝庭之內的最真實寫照。故而,老夫常常爲遠離絲竹聲,遠離案牘役,獨自一人出來走走,將自己放鬆出來。”
洪都在旁邊好像總是閒不住,他又問道:“天師,你是我們大宋國的國師,你的安危關乎大宋命運,難道你不怕被別國派來的刺客刺殺嗎?”
李楓則愛與他作對,她道:“說你笨你還真不是一般地笨呢!天師是何許人也?他是當今之世有數的幾個絕世高人,他不去刺殺別人已不錯了,別人還敢來刺殺他,來找死啊?”
我對這幾個笨師侄真是隻能苦笑,他們真的有時不知是聰明還是笨,我真的難以形容了。張天師怎麼會去做刺客刺殺別人呢?
此時我們轉過一條柳巷,來到一間民宅面前,然後只聽張天師道:“寒舍到了。”
洪都他們四人聽了一呆,怔在那兒。明仲秋道:“天師,這……這就是你,我們大宋國國師的家?”
張天師看向我,見我毫不驚奇,以讚許的目光向我道:“看來趙小姐絲毫不驚奇呢。”
我道:“這沒什麼可驚奇的。從方纔天師的一舉一動趙歆便可猜出一二了。趙歆從今晨至今,所見天師的一言一行無不暗合‘入俗’二字。請問天師不知趙歆有沒有說錯?”
張天師沒有回答,只在前面引路道:“趙小姐請。”
洪都一聽,苦笑道:“那待會我們進去豈不是要吃粗茶淡飯?天師請不要告訴我們,煮飯也要我們親自動手啊。”
張天師開始有點喜歡這個小子了,他微笑道:“只要你願意都行。”
楊秋凝見他這樣真是丟盡人們的臉了,於是在後面推他一把道:“走快點,不走就莫攔路。”
我隨他們進入張天師的居所,甫一進入,果然如我們所想的一般,當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只是他居所內的擺設,無一不暗含妙理,配合天地玄機。有時光看他的一些盆景佈置,就像是一種美好的享受一般。
這就是張天師,不,應該說是這纔是張天師,一個即將修道成仙之人,一個普通的凡人。
本來我一直以爲,這兩類人是很難有交叉點的,可是,現在這個交叉點就出在了張天師的身上,而且出現得沒有一絲一毫的勉強,就像天上會下雨,地上會長草一樣自然。
張天師將洪都他們帶進入屋內,然後叫道童拿來茶點,招待他們。他卻叫我與他到他屋外的一個涼亭內談事情去了(作者:還說他對你沒有意思,沒有意思他怎麼會拿幾個茶點支開洪都他們,要與你單獨相處,你要小心這老色狼啊……哎喲,大姐,請將貴手放開,放開,我耳朵快斷了,我不說話了行了吧?)。
張天師道:“小姐來此,必已猜知我有事要找小姐吧?”
我微笑道:“這個哪用猜,趙歆自然不會去想天師是看中了趙歆的美色了的啦。”
張天師也笑道:“趙小姐還真風趣。老夫找趙小姐確是有幾件事。首先,是今日那在東辰宮門口發生的事,還有就是剛纔在外面我們聊到的事。當然,此二者之外,還有一件小事,那個待最後才說。”
我道:“沒想到趙歆與天師第一天見面,就會有如此多事。看來這些事必都是非常麻煩的事了,若是他人,趙歆必會在他提出事情之前回絕,因爲趙歆最怕麻煩了,只是現在是天師提出,自然又當另作他論了。”
張天師道:“多謝趙小姐給老夫面子。其實此二事應該算是一件事的。”
我道:“今日東辰宮外的那隻石獅,自然是某人的傑作,並非什麼天怒,趙歆所說沒錯吧?”
張天師道:“趙小姐真是聰慧之極。老夫跟衆人出去時,一直注意小姐的一舉一動……”(作者:還有什麼話說,他都自己表白了……這個,大姐,別瞪我,我不說了,不說了。)
我挖苦他道:“天師不是懷疑那個某人是趙歆吧?”
張天師笑道:“哪敢,老夫是要看小姐如何反應而已。老夫見到小姐出到門口後立即皺了一下眉,然後就立即找來令師侄,令他們到四處找東西,最後我才發現他們找的是一些石塊。”
我道:“這些小動作天師都見到了,天師真是神目如電呢。”
張天師道:“老夫只是比常人看得仔細而已。其實有個人也和老夫一樣,對小姐的舉動也看得很清楚的,那便朱紹。此子頗有慧根,他現在的功力已到深不可測的境地了,想來假以時日,他必定也是我們修真之旅的同道。只是現在他俗事太多,還不能進入‘返璞’的境界。如若他是軒轅文茫兄的弟子,那他已是青出於藍了。啊,不好意思,說遠了。小姐當時發現了什麼?”
我道:“也沒什麼。當時我出到門口後,只聞到一股火藥味,那味道雖然很少,但是我還是敢大膽猜測那定是人爲的。我猜是有人將火藥填入石獅肚內,然後趁我們開宴會之時將其點燃炸開,將石獅炸碎。然後誣說是天怒之樣。不過那人倒真會抓時機,抓我們在討天論神之時將其炸開,趙歆若知道他是誰,必定會上前去對他說一聲‘佩服’。”
張天師道:“沒想到小姐只聞到一點的火藥味便有此推想,老夫看來這纔是該值得佩服的呢。”
我道:“趙歆並不是光憑推想的。趙歆還有證據證明這是人爲的。那就是我命洪都他們去找到的那幾塊碎石。那幾塊石頭上便有明顯的被斧鑿過的痕跡。那種痕跡是怎麼炸也炸不出來的。”
張天師道:“趙小姐從這些小地方便可推想出這麼多,老夫真是汗顏。我要用自己的卜算之法才能算出來,雖然還能算出對方的一些消息,但和沒有差不多。”
我奇道:“天師還卜算出什麼來了?”
張天師道:“在卦象上說此人深居宮中,年紀竟然只有三七(二十一歲)。老夫真猜不出宮內還有這樣的人。”
聽他這樣一說,我心中忽然浮出一個人的名字來。只不知他和小乖的受傷有沒有關,如果有關,我必定不會放過他!
張天師繼續道:“這些都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事另外一件事。”
我問道:“什麼事?”
張天師道:“其實這兩件事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小姐也知道‘國師換選’大會吧?”
我道:“是啊,聽說了。趙歆奇怪的是,爲什麼天師仍然健在,卻要讓位了呢?趙歆知道,這‘國師’二字,除天師外,其他再無更合適的人選了。”
張天師徐徐道:“這個‘國師換選’大會是老夫向皇上提出來的,在半月後的皇上大壽之日舉行。小姐先不要驚奇,並不是老夫不關心萬民安危,而是老夫已卜算得出,老夫大限之日便是半個月之後的國師換選之期。”
我驚道:“這是真的?”
張天師道:“國師換選之後,老夫成仙與否就得看老夫造化了。所以,方纔來此談天之時,老夫雖然不懼怕刺客的刺殺,但卻怕自己大限來臨之時,無人接替我的位子,那時大宋內外亂齊至,大宋亡矣。”
我心中隱隱已猜到他請我來此的用意了,但我仍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國師命趙歆來此是爲了……”
“請趙小姐出手,接替老夫國師之位!!”我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聽他親口說出來,仍然忍不住心中一顫。
好一個張天師!!他的言行雖然平淡,卻總能令人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