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瀾衣看向身後的時間洪流,沒有說什麼,只是幽幽一嘆。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
她看向女童,拈起洪流中的一朵落花,見它在時間中榮枯一生。
而後,她才淡淡道,“行路至此,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在乎他人言語中的真或假。對我來說,只要我經歷過,那便是真。”
她舉起手中的花朵,認真道,“當你未看此花,世界便無花之色彩。當你看見此花時,此花顏色便一時明白起來。”
見女童有側耳細聽之狀,宋瀾衣笑了,“未看此花時,此花顏色同寂。但難道能說,此花就是假嗎?難道能說,世界之上,不存在這朵花嗎?由此便可知,世界上的真與假乃是一千古論題,就算坐而論道數百年,也是難以辯明。”
女童看着宋瀾衣,突然笑了,“也許你說得是對的。但是真就一定好,假就一定錯嗎?世人喚我夢主,只因我有一招輪迴秘術——大夢三千。今日,你且體會一番。”
宋瀾衣下意識地覺得,這所謂的“體會”,沒有那麼簡單。
她只覺得眼前一黑,意識就陷入昏昏沉沉了。
夢主看向宋瀾衣所坐之處,淡淡地拿走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上,低聲道,“第一世,六畜道。”
黑子落定。
她又落下一子,淡聲道,“第二世,餓鬼道。”
她擡頭,看見畫面中的宋瀾衣意識混混沌沌,似有生出意識的趨勢,但卻因爲餓鬼道的本能,不得不壓抑着本性,在其中苦苦求生。
夢主再次開頭,對着畫面中的她,淡聲,“人生,苦還是不苦?”
宋瀾衣看向聲音來源的未知之處,本能地辯駁,“不苦!若是我心如刀,明心見性,破開一切虛妄,人生又何來苦之一說?”
夢主搖頭輕笑,“執迷不悟。”
她再次落子。
“第三世,地獄道。”
夢主沒有說的是,地獄道是欲界六道中,最苦的道。
在這裡,衆生備受砍、刺、磨、搗之苦,皮開肉綻,痛苦至死,當身體被冷風所吹,傷口癒合,身體復生,重又受罪,如此不斷的受罪,直到業報受盡才能出離這苦痛無間的地獄。
做完這一切,夢主隨手把棋子散落在地。
她漠然搖頭,“此局,結束了。這一世的道果,應該歸還於我了。”
她又看了一眼,因爲痛徹心扉的劇痛,而逐漸意識模糊的宋瀾衣。
一時之間,就算是夢主冷酷的性子,此時也不由得生出一絲惋惜之情。
以宋瀾衣的機遇和心性,他日成道能走出多遠,就連她也不敢保證。
但是宋瀾衣偏偏來了個這個秘境,偏偏她現在的修爲只有八品境。
但凡她有大儒的實力,神魂也不至於弱到因爲難以接受地獄道的痛苦,而幾近於神魂渙散。
“苦……還是不苦……”
地獄道中,宋瀾衣忍受着業火焚燒之苦,漸漸的,她似乎感覺到,時間在這裡都逐漸變慢。
她的面容早已扭曲,什麼真假,什麼苦甜,這一刻,都已經不重要了。
因爲在生死之際,這些東西,都是如此的蒼白而無力。
但是在無盡的痛苦中,宋瀾衣腦中,卻如同默片電影的泛黃膠捲一般,將過往的經歷,一一回放。
在掙扎中,一抹信念漸漸升起。
她走了,她爹該怎麼活下去?
她要活下去。
哪怕是從地獄裡爬出去,哪怕是遍體鱗傷,她也要活下去。
爲了……所愛之人。
業火中,一滴清淚從宋瀾衣的眼角滑落。
但是,這滴淚,絕非因爲苦痛,而是因爲愛
我想……再見你一面。
好想你們……
等我回家。
此時此刻,就在外界。
黑色的溪流緩緩流淌,白骨花燈泛着森然的色澤,在一望無際,煙波浩渺的湖泊中央,是熟悉的宮殿。
這一刻,無論是妖蠻還是人族手中的寶圖,都悉數指向這宮宇的內部。
妖蠻的眼中泛起火熱的貪婪之色。
如果寶圖指引的方向沒錯的話,這座宮宇內,就隱藏着最後成聖的機緣。
古今驚才豔豔者猶如過江之鯽,但是最終能攀登上聖路的,又有幾人?
是以,這一份機緣足以讓所有人都爲之瘋狂。
只是人羣中,朱序臨掃視了一眼人羣,心中卻泛起擔憂之感。
宋瀾衣……去哪了?
以宋瀾衣的本事,她不至於連完整的寶圖都得不到啊……
周曦也察覺到不對勁,悄聲詢問,“衣衣呢?”
妖蠻中,有五感敏銳者,聽到這話,當即嘲諷,“哈哈,宋瀾衣不在這?你們未免也太高看她了!說到底,她只不過是一個八品境的投機者罷了。她不參與這次機緣,我反倒高看她一眼。她也算有自知之明!”
說完,他就哈哈大笑起來,自以爲這話幽默至極。
然而當他笑聲漸歇後,卻發現不僅僅是人族,甚至一部分的同族妖蠻,都用一種古怪至極的眼神看着他。
那混陀更是直接冷哼道,“廢物東西,管好你自己的嘴!要是她真來了,第一個劈死的,肯定是你!”
能夠在他們衆多妖蠻中,偷走寶圖,並且毫髮無損地飄然離去。
這宋瀾衣,豈能是常人?
也就是這種傻子,纔會單單以境界論修爲。
混陀因爲有一絲混沌血脈,天然就比其它妖蠻高貴幾分。
縱然被他這麼一頓毫不留情面的呵斥,方纔大笑的妖蠻,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隱忍着表情,彎腰低頭,連連稱是。
正當衆人都彙集在大殿門口,想盡辦法讓大殿敞開宮門時……整座宮殿倏地一顫。
只見硃紅色的大門緩緩向兩側打開。
開門的一剎那,歲月的腐朽滄桑氣息,迎面撲來。
逼真到詭異驚悚的女童神像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還未等他們從這衝擊中緩過神來,大殿內部突然呼啦啦出現密密匝匝的人羣。
人族和妖蠻的羣體中頓時出現了驚呼聲。
“胡鳴?你怎麼在這?你身上的蝴蝶是從哪裡來的?”
“蛇舞,你究竟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被人族殺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