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碗湯(五)
清歡平日裡是不出自己院子的,傅家也就權當家中沒有這號人,三皇子倒是有心見她,可惜傅家守衛森嚴,他作爲皇子也不能總是到丞相府叨擾,偶爾來幾次,也都被未婚妻傅薔霸佔住,沒有空來找清歡。
清歡落得清淨。
然而她不滋事,事情卻不放過她。三皇子本可避開他人下的媚藥,偏偏卻受了,然後跌跌撞撞地以輕功入了傅家,直奔她的院落,那架勢,駕輕就熟的,分明是想像上一世一樣,將生米煮成熟飯,那樣的話,到時候他提出一併將傅家庶女納爲側妃,也就是能夠理解的了。
可惜清歡不願意,然而三皇子似乎是想要杜絕她的這種想法,同時也杜絕她不跟他的可能性,竟然自己來到她院子的同時,還讓護衛從正門闖入,請求傅丞相一起尋找三皇子,說是殿下誤中媚藥,進了傅家,不知到哪裡去了。
其實這媚藥哪有不交合就必死的,只是三皇子特別想要清歡,所以把三分嚴重說出了十分,好像她不獻身他就會死一樣。清歡原本將門栓死,卻被他一腳踢開,院子裡的下人懶散,根本就不伺候,這院子清歡一人住很久了。
她力氣小,哪裡抵得過三皇子霸王硬上弓,不過他也沒上成——本來也沒打算上成。上一世因爲他強了她,害得她被傅丞相請了家法,險些被浸豬籠,更是被指責勾引未來姐夫,使得傅家上上下下將她恨之入骨,而他爲了傅薔,一字未言。這一世,他雖然想要她,卻不打算真的強了她,反正日後有的是機會,只希望能在新婚之夜,兩人心心相印,再共結秦晉之好。
這樣做卑鄙了些,但他是真心喜愛她,不想失去她,所以也是情難自控。
傅家人匆匆趕來,看到的就是三皇子把清歡壓在桌上的一幕,雖然他們及時打破這曖昧,又命人將三皇子帶去解毒,但兩人有了肌膚之親不是假的。傅丞相狂怒!他本就厭惡傅薇姨娘所做之事,是以多年來對傅薇視而不見,傅家人更是個個瞪着傅薇,似是要把她給活吞了!沒人注意到這個院落有多麼簡陋,也沒人想起傅薇真的是無辜的,他們苛待她,她沒有一絲怨恨之心,只想安安靜靜的活着,然而他們卻將三皇子所犯的錯強加到她身上,認爲是她不知廉恥,才勾引了三皇子。
誰叫她有個會給人下藥爬牀的姨娘呢!
當務之急是三皇子,而且無論如何也得等三皇子解毒之後再來處理傅薇。好在三皇子中的藥不深,洗了個冷水澡又服用了一粒清心明目的丹藥,便又恢復如初。他被傅丞相請到了主位上坐下,雖然面無表情,心中卻有些激動,他終於有機會提出納阿薇爲側妃的事了!
這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從這件事就看得出來。他重生那會兒,跟傅薔還沒有婚約,若他真心想要補償傅薇,大可請求爲他與傅薇賜婚,那樣的話,傅薇在傅家的日子也好過些。可他不想讓一個庶女做自己的正妃,面子裡子都說不過去,因此只想將傅薇納爲側妃。然而他想納傅薇,又想保留個好名聲,所以乾脆藉由中了媚藥一事,表現出自己的負責和大度,卻把嫉妒和猜疑留給了傅薔,同時也將悲苦和災難帶給了傅薇。
即便他能護她一世又如何,這樣自私的男人,傅薇不想要,她花了一輩子,臨死前一屍兩命才意識到這一點,所以決計不願意另一世的自己將三皇子當做救命稻草,愛他敬他繼續爲他付出!
她不願意!
她的感情那麼純真美好,三皇子不配得到。
所以清歡雖然跪在了大廳中央,卻仍舊是面色恬淡不卑不亢的。她甚至將已經有些發舊褪色的衣裳整理好,完全不像是一個不被重視,連三字經和女戒都沒讀過的庶女那樣小家子氣和膽怯。
傅丞相率先發難,他看着清歡平靜的臉就忍不住生氣,上前一步,一巴掌揮下,想要給清歡一個耳光,但清歡卻躲過了,然後對上傅丞相不敢置信的眼神:“父親,我沒有做錯。”
“你還敢狡辯?!你勾引殿下,對殿下下藥,竟還敢說自己無錯?我怎會有你這樣不知廉恥的下賤女兒!”傅丞相大吼,看樣子是將清歡恨到了極點。
傅夫人倒是裝作大度的樣子,苦口婆心道:“阿薇,你應該知曉,三殿下是你大姐的未婚夫婿,日後就是你的姐夫,你這樣做,實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一個接一個的,反正就是坐實了清歡勾引三皇子的罪名。
傅薔和另外兩個妹妹,傅蓉與傅芝,還有兩個哥哥傅瑞和傅瑜,都雙眼冒火地盯着清歡,其中傅瑜性子烈,直接開口痛罵:“真是和你那姨娘一樣不知羞恥!只知道爬男人的牀,難道我們相府虧待了你,你要這樣害阿薔!真是隻養不熟的白眼狼!照我說,這樣的賤人就應拉去沉潭!”
三皇子的手指動了一下,清歡淡淡地望着他,他眼底卻沒有絲毫愧色。清歡擡頭道:“父親於我有生身之恩,姨娘雖然做了錯事,卻仍是我的生母,二哥作爲兄長說出如此粗鄙之語,真是污了讀過的聖賢書。”
“你說什麼?!”傅瑜惱的上去要打她。
清歡卻老老實實給傅丞相還有傅夫人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起身:“我在相府活了十四年,活與不活,在與不在,其實也沒什麼分別。嫡母自是不曾虧待,然而事實如何,大家心中自有評判。今日之事,並非我錯。是三殿下闖入我的小院,欲行不軌。父親身爲丞相,見女兒受人侮辱,不思爲女兒討個公道便算,張口便是女兒下賤勾引皇子,也不知是何道理。難道因爲姨娘做錯了事,便連我的存在也是錯的麼?或是,只因爲我是庶女,亦或是,因爲這個看似美滿的家,曾經險些分崩離析,我便做了那替罪羊?”
她的視線仍然是平靜的,彷彿在場衆人跟她是陌生人一般。“殿下問心有愧,我卻是無愧。然傅家非我之地,父親爲討嫡母與各位姐妹兄長歡心,並未將我的名字登入族譜,世人也僅知傅家有三女,我已爲父親嫡母磕了三個響頭,便算是了結了十四年養育之恩。從今日起,我傅薇再不姓傅,也不以傅家之名在外討活,也算是給大姐和三殿下賠罪了。”
說完,輕搭一禮,連看都沒看三皇子一眼,轉身離去。
三皇子卻是傻眼了,他是當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雖說和上一世不一樣,但他怎麼也想不到清歡會主動脫離傅家!這樣的話,他日後如何將她納入府中?!頓時臉色變得格外難看,而傅家人也是頭一次見到這個一直默默無聞沒有任何存在感的傅家二姑娘如此剛烈的一面,竟一時都忘了反應,便看着她離開了大廳。
之後傅家人跟三皇子怎麼折騰清歡就不管了,她什麼也沒拿,離了傅家,外頭剛好雷聲大作,暴雨傾盆,她就這樣在雨中走着,漫無目的,走了多久也不記得了,反正迷迷糊糊間,面前出現了一個男人,有人給他打着傘,他穿着一身氣勢威嚴的墨色衣衫,正神色複雜地望着她,清歡喃喃地說了句什麼,也沒等到男子迴應,便一個跟頭栽倒在了地上。
醒來時發現金川在身邊伺候着,清歡愣了一下,隨即發覺胸口難受的要命,呼吸困難,鼻子也不透氣。金川正看着她,一見她醒了,立馬高興起來:“姑娘醒了!哎呀姑娘這可是你第三次染風寒了啊,怎麼就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呢?”
“……我怎麼會在這兒?”她撫了撫隱隱作痛的額頭。
“……姑娘不記得了?”金川哎喲了一聲。“您從傅家離開後,侍衛一直跟着,就見姑娘您迷迷糊糊到了這山莊,可巧陛下也在,您跟陛下說了句話,就暈倒了。嘖嘖……”說着露出促狹之色來,還特意壓低了聲音。“奴才跟在陛下身邊幾十年了,還是頭一回看到陛下這麼會心疼人呢!姑娘的衣裳都是陛下親手換的,喂藥也是陛下親力親爲……”
“我自己走到這兒來的?”清歡面露迷惘之色。“我說了什麼?”
金川捂嘴一笑,娘氣十足。“那姑娘得親自去問陛下,陛下願意告訴您才行,奴才是萬萬不敢多嘴的。”說着起身去找皇帝,清歡摸着頭,做出頭疼難忍的樣子,很快一隻溫熱大掌握住她柔嫩小手,“別胡思亂想,躺下休息。”
見是皇帝,她連忙想要行禮,卻被皇帝摁在了被窩裡:“你身子虛,不用行禮了。”然後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金川說,你忘了你跟朕說了什麼?”
清歡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我不記得我走到這兒,也不記得說過什麼了。若是有失禮之處,還望陛下海涵。”
皇帝卻笑了:“你說,‘沒人要你,陛下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