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碗湯(五)
牀上躺着失去意識重傷昏迷眼看就要死了的那位,就是這一次見鹿來到這個世界所要找到之人。只是她本來應該出現在那名書生妻子的身體裡,誰知道卻寄宿在一具屍體之中。
東方鴻之所以會受傷是因爲近年來江湖中出現了一個以活人心臟練功的魔頭。那魔頭本出身自名門正派,一念之差走火入魔,從此滅絕了人性,雙手不知沾染了多少血腥。東方鴻與那魔頭出身自同一門派,是那門派掌門人的關門弟子。只可惜魔頭入魔後,便將門派屠戮的一乾二淨。東方鴻承師父教誨,在師父去世後出山,與三名青年俠客結拜爲異姓兄弟,又在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唐懷煙,二人日久生情,都是爲了剷除魔頭。
一是爲了報仇,二也是爲了爲民除害。如今那魔頭所到之處,人人聞風喪膽,死在他手中的江湖俠客不知凡幾,朝廷也屢次派兵剿滅,奈何此人武功蓋世,身邊又多有附庸,實在是難以下手。
書生的妻子便是因此而死。爲了讓書生等人脫險,她隻身一人抵擋,落了個被掏心而死的下場。只是她死後執念不消,唯一的心願便是助東方鴻將魔頭剷除。東方鴻的師父臨終前給了他一樣法寶,言明只要將其刺入魔頭命門便可破了他一身功夫,可是這法寶和武功都只有東方鴻一人能使出來。
她所求不多,唯願丈夫能夠報仇成功,結拜兄弟能夠活着殺死魔頭,至於自己反倒不那麼重要了。
殺死魔頭的關鍵在東方鴻身上,如果東方鴻死了,那麼即使有人知道如何去殺,卻也沒有能力。
因此東方鴻絕對不能死,倘若他死了,見鹿的任務便算作失敗。
她絕不能失敗。
只是蘭深雪固執起來宛如一頭倔驢,要如何做才能說服這頭倔驢救人呢?
晚上的時候蘭深雪果然到她房間來了,一來就很不高興:“怎麼離那些人這麼近,明天搬到我那裡去。”
見鹿說:“公子不是不喜歡被人打擾麼?”
“你是人?”
見鹿無言以對。蘭深雪看了她兩眼,嘴角撇了一下,“行了吧,讓他們住個幾天也就差不多了,等追殺他們的人退了,你就讓他們滾。”
“……有人在追殺他們?”
“那幾人身上都有傷,衣服破爛容色憔悴,有些傷口新鮮的不得了,能爬到山上來也算是厲害。”蘭深雪不屑地說,“但是關我屁事啊。”
他有沒有什麼同情心跟憐憫心,管別人死活幹什麼呢。
見鹿神色微動,“公子真的不肯救人嗎?”
“深雪。”
“什麼?”
“叫我的名字。”蘭深雪定央央看了她一眼,“我從來不救活人。”
然後他用施恩的語氣跟見鹿說:“這樣吧,等那個什麼西方鴻死了,我把他煉成活屍,這樣他既不算死了,也能安靜點不吵到我,你覺得這個想法怎麼樣?”一說這個他就興奮起來,“還有跟他一起來的那幾個人,我看都不錯,到時候一起煉了!”
見鹿:“……”
他自己開心不夠,還希望見鹿能跟自己一起,就問她:“你高不高興?”
見鹿能高興就出鬼了,她接受的是書生妻子的記憶,因其已死,所以並不知道在這之後東方鴻的傷究竟如何。但可以想見的是,倘若今日她不在這裡,沒有這個活屍的身份,今日那幾人必定是要死在蘭深雪手中的。他纔不管前來求醫的是誰,反正只要惹到他讓他不高興了,那就死。
……那也就可以預料,東方鴻死後,誰去將那魔頭剷除了。
“……若是公子願意救人一命的話,我纔會真的高興。”
一聽見鹿這樣說,蘭深雪瞬間就不滿意了:“我爲什麼要救他?”
他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纔沒有把那幾個人全毒死的,現在竟然還要求他出手相救?不要太得寸進尺啊!
見鹿猶豫了一下方道:“你瞧,那東方公子挺可憐的,聽說自幼父母雙亡,好不容易拜師學藝了,拜的又是一個斷了雙足的老人,當了人家的關門弟子,還要揹負替人家門派報仇的責任。活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有了幾個知心相交的兄弟和心愛的姑娘,偏偏大業未成便要死了,你說這慘不慘?”
原以爲這樣就已經夠悲慘的了,卻沒想到蘭深雪不屑地撇了下嘴:“這就叫慘了嗎?你跟他們才認識多久,就知道這麼多了,你怎麼知道人家不是在騙你?”
見鹿在心底默默地想,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精明瞭。這些消息她當然不是從唐懷煙等人口中得知的,而是在她逐漸得到身體主控權後回來的記憶。
但這個她自然不能跟蘭深雪說,因此轉移話題道:“深雪,你真的不救人嗎?”
她叫他名字時柔腸百結,實在是頗爲動人,蘭深雪就喜歡她這個樣子,既有活人溫暖的煙火氣息,卻也帶着屍體特有的寒冷與黑暗,偏偏聲音聽到耳朵裡覺得繾綣無比,真是叫他心生喜愛,有時候一聽感覺整個人骨頭都酥了。
“不救。”
“可是他們真的很令人同情……”
“我自幼被父母遺棄在山腳下,我師父把我撿回來,當然他並不是什麼好人,與其說我是他徒弟,倒不如說我是他奴隸。你知道在雷雨之夜被吊在山崖上,周圍不是豺狼虎豹就是沼澤瘴氣的感覺嗎?那個時候我才五歲。我每天連一個時辰的覺都睡不到,我師父怕我偷學他的本事,讓我一個人在山裡自生自滅,偏偏又給我下毒來控制我。多年來想上山的人那麼多,可沒有一個活着離開的,你知道爲什麼嗎?”
見鹿搖頭。
“因爲我師父把他們都抓住了,然後當着我的面一點點將他們剝皮抽筋,殺死在我面前。當然他覺得這樣可以嚇到我,然後並沒有。”
“那個蠢貨,還真以爲能掌控我一輩子,也不想想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蘭深雪臉上露出鄙夷的冷笑,“我十四歲那年他從外面帶回來一個女人,說那是我師孃。廢物,一生殺人如麻,最後竟然栽在一個女人手裡。”
“那女子是……”
“他殺了那麼多人,那女子的父母也在內,人家來是爲了尋仇,他可倒好,一頭栽入愛河,連性命都不要了。”
說完蘭深雪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病態笑容:“於是我在那女子動手之前,把師父殺了。我把他的骨頭抽出來,五臟六腑一個一個擺好,他殺人的時候總是笑,自己被殺了,卻大聲慘叫起來,我跟他就不一樣,哪天要是有人能殺了我,我纔不會求饒,我只會讓他慢一點,做的再精細一點。”
然後他帶着孩子氣的納悶不解來問見鹿:“你說……那女的明明想殺我師父,怎麼看着我殺他卻又哭喊求我放了他呢?”
見鹿聽到這些並未動容,因爲她知道蘭深雪跟自己說這些並不是爲了得到她的憐憫與同情,他只是想告訴她東方鴻算不上慘而已。
“搞不懂你們女人。”蘭深雪撓了撓頭。
“那……這個女子,後來……”
“死了。”他很乾脆地說。“我殺的。”
說完他聳聳肩,“不過那是我第一次煉活屍,出了點問題,兩個都失敗了,我就把它們丟到煉丹爐裡去煉萬屍丹。”
見鹿想到自己服下的那顆萬屍丹,隱隱有些噁心。
“你呢?你爲什麼非要我救那個西方鴻?”
“……是東方鴻。”
“隨便什麼鴻,不要想騙我,我要聽實話。”
他只是平時什麼都懶得去想,並不代表他好糊弄。雖然他看起來有的時候像個稚嫩的孩子,可沒有任何一個稚嫩的孩子這樣兇殘冷酷,視生死如無物。
見鹿遲疑了幾秒,才慢慢地開口:“如果我說……我有那個書生打扮的人的妻子的記憶,你……信麼?”
她都做好蘭深雪罵她神經病的準備了,結果他盯着她看了幾秒,突然間恍然大悟:“我就說你不可能是這具屍體原本的主人,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借屍還魂?難道這就是爲什麼活屍中只有你能衍生出意識的原因?!”
他猛地倒抽了口氣,好像參破了什麼不懂的東西一樣,整個人都精神了,盯着見鹿的眼神簡直要把她給吞下去。
不過這種興奮的眼神在他想到了某件事情後立刻變成了不爽:“……你說你是那個書生的妻子?”
也沒等見鹿回答,他把她放下起身就走,被見鹿一把抓住:“你去哪兒?”
“殺了他。”
對於他動不動就喊打喊殺,見鹿已經習慣了,她無力地問:“爲什麼……”
“你是我的。”他先給出一個結論,然後表達自己的論據,“我師父就是看上了那女的,殺了她丈夫才把她搶回來的。”
見鹿心想,先殺了人全家,又殺了人丈夫,那女子不恨你師父纔是奇怪好嗎?她嘴角微微一抽,“我跟她的情況又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