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雅心裡在想什麼,陸仰止自然不得而知,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會在意——不,或許會覺得倪雅腦子有問題,哪家八歲的小姑娘會想這麼些東西?未來會如何,那還沒有發生,他何必去爲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未來,委屈自己喜歡這樣的女孩子。
時間如同流水,轉眼即過,第二年,清歡九歲,陸仰止十四歲,春闈在即,老太爺跟陸之寒都很看好他這次考試,但也沒有給他太大壓力,而且他們也緊張不起來,怎麼說呢,陸仰止不僅是個天才,而且極爲靈活,無論是應試文章亦或時政策論,他都遊刃有餘。他們家甚至都不用去估題,反正不管什麼類型陸仰止都能寫的出來。
報名時清歡也跟着去看熱鬧,像陸仰止這樣年紀的並不多,爲求穩當,一般人家都會在十五歲的時候參加考試,因此這次考試更多的是落榜過的考生,他們好不容易等來了這次機會,誓要金榜題名。有些人都考了一輩子,清歡就瞧見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家,他這把年紀了,還是個童生,考了幾十年中不了仍然不肯放棄。
天賦實在是很殘酷。
她趴在車窗上往外看,馬車停在報名地點的外頭,春闈報名很是重要,沒有人會讓自家下人去做,怕出紕漏,都是自己親自報名並畫押保證是本人考試。陸仰止來的早,這會兒都快排到他了,二房三房的幾個弟弟歲數還小,遠遠不到考試的時候,倒是陸純容聽說要出門,死乞白賴的非要跟。這一年裡清歡被她纏的夠嗆,陸仰止在的時候陸純容不敢來煩她,陸仰止一不在,她就跟狗皮膏藥一樣黏上來,美曰其名什麼……大家是姐妹要好好相處。
還有那個倪雅,這一年也經常藉着朋友的名義來看她,最可氣的是來的次數多了,禮物都不帶,這不明擺着想靠她上位卻捨不得花錢麼!哪裡有這樣的好事!一來二去的,清歡各種稱病或是不在,倪雅逐漸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來的次數減少了不說,還回迴帶禮物,清歡這才見她。
這一來二去的,巧就巧在陸純容跟倪雅到現在都沒打過照面。陸純容都挑陸仰止不在的時候來,倪雅則挑陸仰止在的時候來,兩人完美錯過。
不過今天嘛……清歡都瞧見御史府的馬車了,你看……噠噠噠噠噠,到他們跟前停了。高門之間,各府馬車上都有標誌,清歡放下車窗幔子,坐等王見王。
果然,很快就聽見外頭傳來倪雅的聲音:“裡頭可是清歡妹妹?我家兄長今日也來報名,尋思着與清歡妹妹數日不見,心裡甚爲想念,恰好在此遇着,擔心妹妹在馬車裡煩悶,特來與妹妹說說話。”
騙人,御史府的馬車來的晚,等到排到不知什麼時候,陸仰止卻很快就要回來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過今天清歡心情是很不錯的,尤其是當倪雅進來時與陸純容打了個照面,兩人面面相覷,表情完全一致。驚訝——厭惡——深思——迴歸正常。
清歡不喜歡姐姐妹妹的叫法,無論倪雅怎樣稱呼她妹妹,她都執着地喊倪雅爲倪姑娘。這會兒那兩人面部表情都很僵硬,她卻笑了:“倪姑娘,這位是我六妹妹陸純容,純容,這是御史府的倪家女郎,比我都要大上一歲,你叫姐姐就好了。”
前世就叫了好些年姐姐,如今又要叫?可陸純容怕被看出什麼端倪來,努力壓抑心頭的嫉恨,笑的有點扭曲:“倪姐姐。”
倪雅也怕被看出來,同樣努力表現大度溫和:“純容妹妹。”
可不就是前輩子那姐姐妹妹的叫麼!她們大抵都沒料到對方和自己一樣能重來一次,心裡都在批判。
天哪,倪雅果然小時候就這麼心機深沉了,怪不得我從來爭寵都爭不過她!
陸純容這個蠢到家的賤人,這一世絕不叫她好過!
兩人在心裡將對方咒罵了千八百遍,面上卻都是親親熱熱的,但對彼此的厭惡實在是無法形容,便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起話來,每句話聽似正常,卻都夾槍帶棍,可以說得上是小女孩版的宅鬥戲。清歡在一旁安靜地聽她們你來我往,喝了口茶,又捧起糕點啃,雖然沒有電視,可真人版的比電視好看多了。尤其這倆小女孩,一個溫婉秀麗,一個嬌豔明媚,真真是一出大戲。
啊……早知道出門的時候揣一點葵花子,這會兒吃起來多舒服啊。
倪雅跟陸純容是前世的冤家,這輩子重來一回,都瞧對方不順眼極了,話裡話外不是譏笑就是嘲諷。倪雅嘲陸純容是庶出,陸純容就笑倪雅自來熟;倪雅笑陸純容是個繡花枕頭,陸純容就嘲倪雅裝模作樣。總之兩人互有往來,這回合制的嘴炮可比相聲都有趣。
這個情景一直持續到陸仰止回來,恰好聽見兩人不大健康的對話,簾子一掀開,那個不該聽的好寶寶居然還一副精彩!的表情,他壓抑着怒氣,冷聲道:“二位若是要辯論,大可到街上去找人說理,莫在這裡打擾阿囡。”
他走路無聲,又輕又快,倪雅跟陸純容都沒有注意,頓時臊紅了臉,倪雅擔心他對自己的印象,連忙說:“陸家哥哥,你聽我解釋——”
陸純容不知道她要怎麼解釋,但她知道倪雅這個賤人生了張巧嘴,前世就是如此,但凡給了她機會洗白,就是錯不在自己,王爺也不會站在自己這邊。跟倪雅這賤人講道理沒有用,因爲你講不過她,最好的辦法就是嗓門比她大,蓋過她就成!“大哥哥!大姐姐!報完名咱們就回家了嗎!”
倪雅端着大家閨秀的架勢,自然不會大聲說話,講話輕聲細語十分溫柔,陸純容卻沒這個顧慮,橫豎她只想抱陸仰止的大腿,只要她不作死,大伯父、祖父祖母還有陸清歡都對陸仰止這麼好,自己還是一天的陸家人,陸仰止就不會見死不救。現在她只知道,必須破壞陸仰止對倪雅的好印象!
絕不能讓倪雅也抱上這根自己都沒抱上的粗大腿!
清歡雖然又長了一歲,但沒怎麼長高,也沒變重,還輕了些,陸仰止跟往常一樣,見着她基本上不讓她兩腳沾地。冷淡地看了一眼這倆人後,他將清歡抱到懷裡:“二位自便。”
說完轉身就走,半點不留戀。因爲出門前他就答應報完名帶她去買橘子糖,完全沒打算帶上裡頭那倆煩人的。
倪雅和陸純容相看兩相厭,她們都沒想到對方也重活一次,還就以爲彼此看不慣,但現在陸仰止走了,她們也顧不上掐架,連忙下車跟上去。
陸仰止特別煩她們,陸純容也不知怎麼回事,過去對他那樣壞,如今死命討好,那個倪雅也是,明明只是一年前的元宵見過一面,對方便跟牛皮糖般黏上來——這兩人是當他是傻子嗎?她們的言行舉止都充滿了諂媚和畏懼,陸仰止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大概也猜的出來。
他有什麼好讓她們討好的?即便他天資聰穎,可如今顯然還沒有做出一番事業。她們討好他,顯然不是感受到了他的人格魅力(陸仰止自己也懷疑他有沒有這個東西),那麼就是有所圖。可他有什麼讓她們圖謀的?過去沒有,現在也沒有,那就只剩下未來會有了。
倒是這一年來,小阿囡不務正業,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沒怎麼鑽研,反而是喜歡看些小話本,尤其是講那些精怪故事的,爲了討她歡心,跟她有的聊,陸仰止也隨着看了一大堆,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小阿囡最喜歡的一種,一個人,因爲一些機遇,回到自己的小時候,書生因此青雲直上,小姐因此覓得良緣,狐妖因此得道成仙……大概是看多了,小阿囡還自己興致勃勃的開始寫,拿出去以隔壁老王的筆名拓印賣掉……你真別說,她腦子靈活,想象力豐富讀書又多,寫出來的小話本情節曲折,引人入勝,隔壁老王儼然成了暢銷小話本排行榜第一名。
得虧她身子不好,精力不足,只寫了一本,要是再給她點時間,她寫的小話本能繞京城一圈兒。
這看得多了,陸仰止也難免會朝上面想,越想越對頭。倪雅也好,陸純容也好,對他都討好過了頭,叫他忍不住懷疑。
不過不管是不是這樣,他都會跟她們保持最大的距離。任她們有什麼企圖,他不迴應,就什麼便宜也別想佔。
陸仰止不知道自己以後會走到什麼樣的高度,但他很清楚一點,那就是,無論他變成什麼樣的人,他都希望,這份榮耀,只獻給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