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辛語虹的聯接下,清歡終於和辛夫人碰了面。
辛語虹沒有出現,包廂裡只有她們兩個人。大概是因爲知道彼此都有秘密,所以她們很有默契的先是打量了一下對方,然後不約而同地露出笑容。
“你不是辛語白。”
“你不是辛夫人。”
“哦?”辛夫人挑眉一笑。“我怎麼不是辛夫人了?這麼多年了,我的女兒和丈夫可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倒是你……你已經死了,怎麼可能還活着?要麼,你是假的,要麼……”未竟之語,她們都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清歡輕笑:“你做錯了一些事。”
“我?”辛夫人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我怎麼做錯了?”
“我知道你是什麼。”清歡笑容淡然,宛如在包容一個幼稚的孩子。“在這世上,有些生物死去之後,因爲執念太深,不肯離去,魂魄會化作一口氣滯留於世上,而你,就是負責讓他們這口氣嚥下去的人。”
辛夫人眼神一冷:“你到底是誰!?”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清歡用手支着下巴。“嚴格來說,我和你也算是同行,只不過我比你的等級高一些,你可以這麼理解。像你這樣的存在還有很多,只要世界不死,生命不停止,就會源源不斷地產生你這樣的存在。”
她仔細看了看辛夫人,又問:“你應該已經不是新手了吧?”
辛夫人高傲地昂起下巴。“很久了,應該有好幾千年了。”
清歡笑笑:“委託你的人就是這具身體的主人吧,辛夫人?她是一個母親,最愛的肯定是她的孩子,所以,她想要辛語虹得償所願。而辛語虹最想要的是隋靖,如果你想完成辛夫人的願望,就必須解決掉辛語白,是這樣麼?”
辛夫人勾起一邊嘴角,笑得傲慢:“你猜的沒錯,就是這樣。十一年前,我遇到了這具身體主人,她死後不肯嚥氣,願望就是讓她的女兒得償所願。我進入她的身體後,發現辛語虹最想要的是隋靖的愛。可是這份愛太難了,首先我得解決掉辛語白。同時,我還要完成這女人搶回丈夫的要求。不過我不覺得我有什麼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客觀存在的不是麼?我的職責就是完成鬼魂的訴求。”她看向清歡,似乎想要從清歡那裡尋找一份贊同。“你既然說,和我是一樣的存在,那麼你應該也能理解我。”
辛夫人這樣的存在的確也有,清歡只負責大功德的靈魂,而這世間,有些生命沒有大功德,卻執念頗深不得轉世離去,這樣的人物不多,但綜合無數的空間時間位面,也是個不小的數字。辛夫人這樣的心願完成者是天道自然而然的產物,他們做的好了,就能得到永生,反之則是抹滅。
通俗一點說法,如果清歡是女皇的話,至高無上,那麼這些完成者則屬於衛兵,有職權,有能力,可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改變一些事情,但說到底掙脫不了那個圈子,除非他們能夠一直保持清醒。
但這是很難的。即便是清歡,曾經也險些迷失自我。如果不是跳下忘川河,她恐怕也早就面臨這樣被抹殺的命運了。
“站在你的角度而言,你的確沒有錯。”清歡淡淡地說。“但是,我不能夠認同你的做法。”
“哼。”辛夫人笑了,她並不認爲清歡是自己的對手。還保持着仁慈之心的人她也不是頭一回見,不是菜鳥就是懦夫,最後都是被抹殺的命。“既然要完成任務,就要做到鐵石心腸,怎麼,你難道是在同情辛語白不成?”
清歡看見了辛夫人眼底的戾氣,她的眼珠甚至因爲薄怒顯現出紅色。“你接受了辛夫人的心願,可是你知不知道,辛夫人的丈夫,早就已經結婚了?”
“那又如何,那個女人並非他想娶,而是被迫娶的。”辛夫人理所當然地說。“我幫她把一切帶回正軌,這本來就是屬於她的不是嗎?”
“那你有沒有想過,在現代世界,如果一個成年男人拒絕娶妻,真的是能夠暴力控制的嗎?辛先生之所以娶辛語白的母親,是因爲他貪慕虛榮。我想這一點你應該深有體會,否則不可能十幾年來佔據辛夫人這個身份,卻不和辛先生多麼親近。”清歡慢慢地說。“此外,辛家現在的一切,本來都是屬於辛語白的母親的,辛先生藉助妻子躋身上流社會,卻又在得到榮華富貴的同時懷念起舊情人,甚至瞞着毫不知情的辛語白之母,和情人來往。當初如果他直言坦白已有戀人,我想,辛語白的外公不會強迫他。”
“同樣的,辛夫人的確是辛先生的女朋友,但是在辛先生選擇結婚後,她沒有去告訴辛語白的母親事實,也沒有和辛先生分手,而是做起了地下情人,甚至先於辛語白母親生下女兒,你真的認爲這是對的嗎?”
“對錯與我何干?”辛夫人反問。“我只管做我的,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誰也別想管着我!我認爲我是對的,那便是對的!你站在你的立場上對我說教,你又算是什麼東西?”
這話相當不客氣,清歡卻並不生氣。她也經歷過這種想要毀滅一切的時期,所以她對辛夫人體內屬於他人的靈魂,還是很包容的。“那麼辛語白是無辜的,就因爲她擋了路,所以你就要殺了她?”
“不錯。”辛夫人理所當然地說。“人類不過是螻蟻,而我,早已超越他們成爲了接近神的存在。我強大而無所不能,既然如此,弱肉強食又有什麼不對?倒是你,這樣的婦人之仁,是不是還沒有見識過什麼纔是真正的殘酷?”
對於辛夫人的質問,清歡只是但笑不語。真正的殘酷,莫過於,國仇,家恨,情殤,來自肉體和精神的折磨。
她什麼沒有經歷過,她也曾迷惘過,但她很高興的是,自己從來沒有對不起天地,沒有對不起生而爲人的記憶。活着的時候,她忠君愛國,沒有因爲小愛而遺忘大愛,沒有因爲愛錯了人便自怨自艾,即使最後身死,也不曾有過悔恨。
死後,她站在奈何橋上,爲過往之人完成心願,送他們飲下孟婆湯,投胎轉世。她也許不能干涉太多,但她已經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盡最大的心意做到了最好。
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無辜之人的鮮血,決不能沾。清歡嘴角的笑容慢慢淡了,她望向對面戾色頗重的辛夫人,道:“你的情況有點不對勁,你自己可有感覺?”
辛夫人像是炸了毛的貓一樣對着清歡怒目而視:“我很好!不用你假惺惺的關心我!你用辛語白的身體出現,又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想跟我作對不成?”
“如果是呢?”
“那你就不必存在於這世上了。”辛夫人猛地眯起眼睛,“你不知道吧,我們彼此之間,也是可以吞噬的。一個世界不能同時出現兩個顛覆的存在,所以,要麼你死,要麼我亡。”
清歡淡淡地問:“你就是這樣殺死那個愛你的男人的麼?”
辛夫人聞言,猛地尖聲質問:“你怎麼知道!你是誰!”
“我說了,你不必知道我是誰。”清歡輕輕一嘆。“我本來以爲能夠讓你清醒一點,但是……”
“我清醒得很!”辛夫人嘴上這麼說,心卻在顫抖。
他們這樣的存在,是必須在前一任被抹殺之後,才能得到全部的力量的。爲人的時候,她身負仇恨,是她的上任,那個男人,救了她。他們每個人都有選擇伴侶的機會,但是隻有一次,男人選中了她。
但她,最後殺了他,爲的只是力量。
她要變強,男人死了,以後如果她喜歡上另外一個人的話,自然可以重新選擇那人作爲伴侶,所以她毫不猶豫。
但是這件事沒有任何人知道,爲什麼眼前這個披着辛語白皮囊的女人卻知之甚深?她到底是什麼人?
“如果你再這樣下去的話,我會將你抹殺。”清歡輕聲說。“你經歷了那麼多,付出了那麼多,我不想就這樣讓你徹底消失。”
“抹殺我?”辛夫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甚至因爲這句話笑彎了腰。“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說抹殺我?你以爲你是天道,你是神嗎?我活了這麼久了,從來只有我抹殺別人的份兒,你卻敢在這裡大言不慚的說要抹殺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清歡平靜地看着她笑,看着她眼裡的紅光越來越盛,心裡一時之間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有些心酸,有些憐憫,但更多的,可能是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