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碗湯(七)
除了趙氏和齊恪齊徹兄弟之外,幾乎所有人都是抱着看好戲的態度等着清歡落敗的。她們都是世家貴女,自小被如珠如寶的養大,不僅要熟讀女誡女訓,還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樣優秀的她們尚且不一定嫁得良人,憑什麼一個從鄉下來的丫頭能成太子妃?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難道就是因爲她長得美嗎?那就更可笑了,付出努力的什麼都得不到,只有個好臉蛋的人卻能坐享其成。
“怎麼樣啊,這位小姐。”清歡拿起一顆葡萄用手指剝開,果肉晶瑩,她的指尖嬌嫩潔白,真是說不出的好看,一舉一動都如畫般精緻,更是看的於絲絲心中無名火起。“答應了我的賭約,可就不能反悔了。我這人最重承諾,你可要說話算話啊。”
“呵,本小姐自然是說話算話的,倒是你,待會兒回去準備嫁妝去吧!”
清歡見她仍舊咄咄逼人,也並不着惱,只將葡萄送入一邊趙氏口中,道:“那就開始吧。”
太子忍不住道:“齊小姐……”
清歡看了他一眼,只見對方一雙和煦的黑眸內閃着擔憂的光芒,她無意與太子結爲夫妻,便只微微一笑。太子看到她這個笑容,不覺心神盪漾,沒等他說話,清歡已經命人將幾張桌案擺在了一起:“就地取材,要比什麼你來說。”
“呵,不要叫別人以爲我是欺負你,要比什麼你選吧!我若是有異議,就算我輸!”於絲絲自信十足。
聞言,清歡盯着她看了幾秒,心裡想倘若她提出肉搏,於絲絲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不過她到底沒這麼要求,而是輕笑,“就棋吧,我懶得動,直接叫人將棋盤拿來就是。不過我也懶得同你再比試第二場,那便一局定輸贏吧。”
語畢,周圍散發出鬨笑聲,就連於絲絲面上都露出得色:“你確定要與我下一盤棋,還只比這一場?”
“對呀。”語尾軟軟的,聲音好聽極了。
沒等於絲絲說話,一個紅衣少女就笑了起來:“齊小姐,莫說我們沒有提醒你,於小姐的棋藝可是連於丞相都讚不絕口的,你與她比棋藝,不是自找難看麼,還是早些認輸投降了吧!”
清歡思考了一下,於丞相讚不絕口又怎樣?於丞相的棋藝很厲害麼?且不說她棋藝如何,便是之前在阮易的世界裡,她身邊可是有着一位號稱天下第一的棋手日常陪着消遣,連天下第一都走不過她几子,這於絲絲又算什麼東西?“啊呀,那就更好玩了,倘若二十步之內我贏不了,就算我輸。”
“妹妹!”性格冷靜的齊恪面色大變,他站起身,“我不同意這場比試!”
齊徹也站起來:“我也不同意!”
太子對着帝后拱手行禮:“父皇,母后,兒臣以爲這樣輕慢的比試着實不大妥當,如何能將齊小姐的終身大事當作兒戲。更何況齊小姐初回國公府,這樣比試,未免也太——”
“太子。”皇帝沉聲道,“方纔齊小姐不是說了,做人要重承諾,雖說是女兒家的比試,卻也不能輕視,你只在一邊瞧着,做個判決便好。”
他這麼說太子,其實也是在警告齊家兄弟,這場比試朕是默許的,你們不可輕舉妄動。
“如此甚好。”於絲絲對着太子福身,面帶嬌羞,“太子殿下精通六藝,絲絲一直都想向太子殿下討教呢。”
“喂。”
突然有人叫她,於絲絲回頭,清歡已經坐在棋盤邊上了,手中執着一枚黑子。“你到底下不下,我還要等你不成。”
於絲絲在心上人面前叫人這樣不客氣的對待,頓時氣的不行,提起裙襬走到案邊,就見清歡懶散地盤腿坐着,這姿勢可不夠淑女,偏她做來,卻不知爲何有股子風流瀟灑的味道。於絲絲也跪坐下去,坐的是端端正正規規矩矩,她對自己的棋藝有信心,也必定要讓清歡好看。
可這子剛落下不久,她的腦門就出了薄薄的一層汗。怎麼回事……她竟看不出來對方的棋路!
於絲絲素來愛下棋,深受其父於丞相的薰陶,於丞相見掌上明珠對圍棋有興趣,就想着法兒的給她找名家拜師,並尋來不少殘破名譜,可以說於絲絲的棋藝已經達到了一個登峰造極的高度,這也是爲何她聽說清歡要下棋的時候心裡高興。然而現在她才覺着自己高興早了,她不僅看不出對方的棋路,甚至都不知道要往哪裡下了!
不管她準備怎麼下,對方都能先一步將她的路子堵死,這纔過去了多久?半炷香的時間都沒有!對方下棋的時候毫不猶豫,她拿起一枚棋子卻要考慮許久,乃至於手都在抖!
今日在御花園內之人,盡數是高門女眷及青年才俊並朝廷重臣,懂棋之人不在少數,只聽到太監報棋聲,便已曉得這盤棋的最終輸贏了。誰能想到這在鄉下養了十五年的少女,竟有這樣的本事呢?
“大哥哥,我想吃葡萄了,你能給我剝麼?”清歡對齊恪招手。
齊恪面不改色的過來,眼中從一開始的擔憂憤怒,此刻只剩下了好整以暇的笑意。
齊徹跟着一起過來,他倒是沒給剝葡萄,而是端着茶盞送到清歡脣邊:“來,妹妹,渴了吧?”
美男在側,清歡心情好極了。尤其趙氏在她身邊笑得好開心,她覺得這笑容十分的美,便想讓趙氏再開心會兒。
很快的就有人看出來,齊家小姐是在耍着於小姐玩兒,她明明能直接結束這盤棋,卻偏偏要放水。就好像是貓捉到了老鼠從不直接吃掉,而是捉了放,放了捉,直到玩膩了,才一口咬斷對方的脖子。
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們都在這裡,然而她卻絲毫不爲所動,完全不將他們放在眼裡。“啊呀,不好意思,第二十步了。”
於絲絲手裡的棋子啪嗒一聲掉在了棋盤上,然而這也無法挽回她大敗的頹勢。
清歡張嘴吃掉齊恪送到嘴邊的葡萄,站起身:“如此,於小姐也該回家準備準備嫁妝了。俗話說高嫁低娶,我家馬伕能娶你,也算是你的福氣。”???
人們都驚呆了,一個下賤的馬伕,簽了賣身契的家奴,娶丞相的嫡女,還叫高嫁低娶???
皇后立刻覺得這齊小姐爲人太過刻薄,實在是不能擔太子妃之任。於是她輕咳一聲,道:“齊小姐。”
“皇后娘娘。”
從來沒有哪家的小姐敢這樣直視她,那雙眼睛極其乾淨,甚至讓經歷過大風大浪的皇后都忍不住心頭咯噔一下,彷彿心裡在想什麼,全被那雙眼睛看了個清楚。
“齊小姐,本宮覺得,只比一場,實在是難以服衆,於小姐今日說不準是身子不適,才發揮失常,本宮覺得——”
她一口一個本宮覺得,其實哪裡是在跟清歡商量。清歡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可惜臣女不認同皇后娘娘的話,但凡肚子裡有些墨水,對圍棋稍懂一二的人都知曉,今個不是於小姐發揮失常,而是在臣女面前,便是這水平了,哪怕叫她休息個十年二十年,照樣也是個輸。不過皇后娘娘既然提了,臣女也不能不給皇后娘娘面子不是。”她走到一名抱琴的宮女手中,隨意席地而坐,纖指輕動,便彈出一首餘音繞樑的曲子來。
只是片刻,已叫衆人如癡如醉,連滿園飛舞的彩蝶都停駐花朵之上。清歡點到即止,可衆人卻尚未回神。
她笑道:“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但凡想比什麼,臣女都應了,可不管比什麼,她都別想贏。”
說完,她又補充了一句:“誰也別想贏。”
有些技藝,只稍稍露出,便能叫人知曉手段高深,誰能想到一個在鄉下長大的十五歲少女竟這般有才華?她席地而坐在人羣中,卻有如太陽一般熱烈耀眼。
太子不禁露出笑來:“齊小姐好生厲害。”
他是真心實意的誇她,清歡笑了笑:“多謝殿下誇獎。”
衆人好不容易回過神,就聽到這般幾乎是目中無人的狂語,然而無人敢上前置喙,因爲誰都不覺得自己能贏。他們訕訕地站在原地,最後還是眼神複雜的皇帝開口,這兒他最大,最尊貴,任誰都得買他的面子。“好了好了,不過是兩個小姑娘之間的玩笑,便到此爲止,都回自己位上去吧!”
終於有人給自己解圍,於絲絲立刻要走,清歡卻咦了一聲:“啊,皇上這是要無視我同於小姐先前的賭約麼?我記得方纔皇上說,做人要重承諾啊。怎麼輸的是於小姐,這承諾就可一筆勾銷了?”
大不敬啊!
這是大不敬!誰敢這樣跟皇帝說話!趙氏臉都白了,皇帝更是面色難看,他就是耍賴,也從不曾有人這樣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