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一眨眼,清歡已經五歲了。這五年裡,她一直跟着郎老頭師徒四人生活——哦,現在不應該叫郎老頭,要叫師父。
當年回到山上後,幾位師兄都受了重傷,但經過五年細細調理,也都好了七八成,但大師兄的雙腿卻是徹底廢了,這五年裡過得挺苦的,要不是有清歡這個嬌滴滴的小丫頭在,說不定幾個男人的生活還要再邋遢點兒。
清歡雖然叫郎老頭師父,但卻並沒有行拜師禮,郎老頭說收徒弟是要莊重點的,沐浴焚香什麼的不能少,再說了,一個女孩家,當什麼道士?所以郎老頭的意思是,等到清歡年紀再大點兒,比較懂事了,如果她真願意學道,那到時候再讓她拜師。
清歡從小就是被這幾個男人養大的,說話走路全是他們教的,可隨着時間流逝,郎老頭師徒越來越心驚。丫頭越長越漂亮,又懂事又乖巧又可愛,有時候郎老頭都奇怪,怎麼有人捨得把這樣的孩子丟掉呢?很小的時候清歡就會照顧他們,就是愛撒嬌,性子也有些迷糊,但不可否認的,有了這顆開心果在,他們的日子纔沒那麼難熬。
當年那一戰實在是受傷太重,四人付出了一百年的壽元,大師兄年紀輕輕,但鬢邊已經有了白髮。二師兄內傷迄今未愈,至於三師兄……也是直到後來,大家才知道那場大戰中他丟了一魂一魄,所以經常會出現失憶跡象,郎老頭就更不用說了,其實他不過六十歲,看起來卻已如耄耋之年。
這樣的好人,正直,溫柔,勇敢,堅定,甘於平淡清苦,默默無聞,卻在危險來臨時挺身而出。清歡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理由不去照顧他們,拯救他們。
所以她在十歲那天便正式拜入師門。雖然郎老頭只是個散修,雖然他們無門無派,雖然沒有什麼好處,但清歡仍然恭恭敬敬地給郎老頭磕了三個響頭——即便這只是個普通的凡人。
他值得。
拜師後,清歡的日子就沒那麼輕鬆了,以前她每天就只是給師兄們解解悶,自己在山中玩耍,看書彈琴,郎老頭雖然看着挺猥瑣,但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曉,大師兄更是如此,他雙腿殘廢後便開始主攻醫道,沒有了雙腿,他是再也不能戰鬥了,可他也有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說研製出更好的藥丸,能夠一瞬間恢復精力或是補足的,比如說……總之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從來沒有過怨天尤人。
二師兄三師兄雖然各有缺陷,卻都十分努力。就連郎老頭也經常琢磨些新法門。
十歲到十五歲這五年,清歡是在無窮無盡的書籍古典符咒中度過的。這些東西也不知是何人所傳,但對付妖魔鬼怪確有良效。清歡學得很用心,郎老頭經常讚歎說她是他所有弟子中最有天賦的一個,每當這時,大師兄就會坐在木製輪椅上笑眯眯的看着,二師兄會說兩句討打的話,師父就會追上去踹他屁股,三師兄就在一旁哈哈大笑。
這樣的日子,平淡,卻又無比幸福。
輪椅是清歡做出來的,大師兄拿到的那天,雖然沒說什麼話,但他的眼神有多激動清歡看得出來。她小時候還爲了撫平他緊皺的眉頭往他身上爬,現在長大了,也不能那樣做。十五歲的姑娘再苗條也有幾十斤,大師兄的腿受不住。
這十五年,清歡一點一點過過來,她從來沒想過別的,甚至連墨澤都沒有帶在身邊。這四個男人溫暖了她的心,讓她那顆屬於自己的心也開始有了溫度。有的時候清歡甚至希望這樣的日子一直過下去,永遠都不停止。
但她知道,總會停止的,她的宿命就是永生,而她的永生,不會有任何人陪伴。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她永遠不會後悔。
可這樣令人心動的溫暖,就讓她權且抓的再緊一點吧。
做好了午飯,清歡慣例先把米飯盛好,然後挨個去叫人。
大師兄平常就在院子裡的大樹下看書,好叫,但他大多時候會看入神,這種時候清歡不會叫他,直接推着輪椅進屋就好了。然後是去找二師兄,二師兄在屋裡踏北斗步,早就餓了,喊一聲就好,三師兄經常會忘記吃飯時間,隨着年頭過去,丟失的魂魄對他的影響越來越大,清歡喊他吃飯,他會覺得已經吃過了,有時候坐在桌子前面,甚至會忘記怎麼用筷子。
最後是師父。那老頭一大把年紀了,身子骨還硬朗着,常年沒事就到處亂竄,經常跑到山腳下,在一個小鎮一蹲就是半天,盯着人家賣包子的流口水。包子鋪的大娘見他可憐,會給他一個,臭老頭拿到手上咬了一口就不吃了,唸叨兩句沒我家小徒兒做的好吃,揹着手就走,這會兒包子鋪的大娘看到他就翻白眼。
簡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不過清歡也有招兒。她的腦袋比起郎老頭只聰明不會笨,早就在郎老頭身上下了咒,到了飯點上柱香一念,小老頭兒就會在半個時辰內狂奔回來。原因無他,小徒兒手藝太好,做的飯菜好吃的能叫人把舌頭都給吞了,他不快點,那三個沒良心的徒弟可不會給他留!雖然小徒兒乖乖的會給他留飯,但郎老頭覺得,沒有人搶食的午飯是沒有樂趣的!
他最愛乾的事兒就是從徒弟們筷子裡搶食,仗着自己是師父的身份,當着他們面把嘴張大,然後得意洋洋地吃下去。
特別不要臉,但是特別可愛的一個小老頭。
飯後的碗筷清歡不刷,是二師兄的,她只要把大師兄再推回樹下就好了。風吹過來,大師兄烏黑的頭髮裡夾雜了不少銀白,清歡有些心酸,她雖然跳脫六界之外,可卻還不足以抗拒天道,更何況,世間要講究因果,即便有能力,有些事情她也不能去做。
這是她和天道互相的制約和平衡,也是彼此都有的默契。只不過她有人形,而天道沒有。她有意識,天道也沒有。
如果她想這四人日子過得好,就必須自己想辦法。
山中有野味,道家不講究吃素,但殺生終究不好。郎老頭素來愛口腹之慾,辟穀他能做到,但捨不得那人世間的紛繁美味。迄今爲止,清歡就只有一個心願,趕緊找個理由讓她能下山一趟,這樣的話,也許能想到什麼好辦法。
她不是不可以弄來那些東西,但清歡發現了一件事,當她徹底投入其中,不動用任何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時,她的心跳動的比平常有力。她如果想要感受七情六慾,就必須學會剋制。
“歡妹!歡妹!”
屋子裡又傳來郎老頭的鬼叫聲。“歡妹你給爲師做的零嘴兒去哪兒了?歡妹!守禮偷吃爲師的東西!”
看看吧,她在這個門派裡,明明輩分年齡都是最小的,卻幹着大家長才乾的事情。郎老頭爲老不尊,總是跟師兄們一起叫她歡妹。一開始清歡打哆嗦起雞皮疙瘩,現在也麻木了。“來啦!”
說完她低頭輕輕把大師兄的頭髮梳理好,用髮帶紮起來,叮囑道:“我給你熬的藥放在石桌上,你不要忘記喝。”
大師兄乖乖點頭,溫柔的目光凝視着清歡。“好的。”
清歡笑了下,回到正殿,郎老頭跟三師兄守禮就差打起來了——不過這畫面也沒多好看,三師兄揪着郎老頭的鬍子,一隻腳蹬在郎老頭的胸口,而郎老頭的爪子巴在三師兄臉上,剪刀腿鎖住了對方的頭。這兩人……三師兄沒了魂魄後就跟個小孩子似的,跟當年清歡被他們撿到時的性格沒差別,但郎老頭不是小孩啊,他都這麼大歲數了,還愛吃零嘴。
偷清歡曬的果乾地瓜幹什麼的不要太頻繁哦。
清歡看不下去,給他專門做了一份,放在籃子裡,爲了防止野貓老鼠偷吃就掛在大殿的柱子上,郎老頭今天一摸,嘿!沒了!這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守禮這小兔崽子吃的,就這小兔崽子嘴最饞!
這讓她評理呢,清歡好言好語勸了兩句,老頑童跟小頑童都不聽,她的臉猛地拉了下來,嚇得倆人趕緊鬆開對方,小孩子般站好不敢亂動。
清歡對着牆角一指:“面壁去!”
郎老頭嘟着嘴分外不爽,去面壁的同時還不忘踢三師兄一腳。三師兄則含着眼淚,瞪了郎老頭一眼。
清歡無奈地撫了撫額頭,這幾個人啊……
正在她準備去摘點野菜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吵鬧,山上只有他們師徒五人,山下人只知道山上有座道觀,也偶爾會來添點香油錢,但自打小鎮郊外建了座寺廟以後,已經好幾年沒人到道觀來了。郎老頭爲這事兒還鬧過脾氣,憑啥香火都被禿驢們搶走了?!要是給他們點錢,他們也能吃好點不是?
唉,做道士就是苦啊,他都苦了六十多年了,心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