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感到胸口有一股疼痛。
他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心中充滿了憤怒,又熱又酸。
於是他擡起手,一下子就抓住了瓦魯斯的脖子,把這曾經滿身文身的人壓到牆上,擠壓,擠壓。
“你這該死的!該死的——”
之後他的手就空了,本人則旋轉、墜落,喘不上氣,倒到地板上,感覺自己肺裡最後的一點空氣被從嘴裡壓了出來。
阿蘭一邊打滾一邊喘氣,瓦魯斯站在他的上方,低着頭,雙手垂在兩側。
“你應該用劍的。”
瓦魯斯說道,擡起手給阿蘭看他正拿在左手裡的一把劍。
拋光的劍刃上閃着微妙的波紋,深色的木質劍柄因鑲嵌的銀飾而閃閃發光。
這是阿蘭的劍,是他的父親給他的,甚至在戰場上他也帶着它。
瓦魯斯舉起那把劍,他的目光隨着劍刃向下,直到與阿蘭四目相對。
“若你要殺一個人,則應一擊斃命,這裡是有這麼句話吧?”
阿蘭強忍着胸口的疼痛,那股憤怒仍未散去,只是被痛苦所束縛,直到它們合而爲一。
他翻滾着跪起來,吸了一大口氣。
“你們殺了我的家園。”
他喘着氣說道,試圖站起來。
“不。”
瓦魯斯搖了搖頭,坐到一個木條箱上。
他的身體前傾,手肘放在膝蓋上,雙手搭在一起。
“不,我們沒有,我們和你一樣。”
阿蘭感覺自己的心臟正猛擊着胸口。
他想要衝到門外,尖叫着大喊在掩體裡有一名敵人的滲透者。
但之後他想到了那個穿着黑色軍官制服的人,那個能夠輕易改變自己聲音的人。
他擡起頭看着這個甘爲歐克走狗的男人,瓦魯斯也看着他——冷靜,面無表情,默默等待。
阿蘭把頭轉向一邊,想起了在他看着歐克軍團邁着步子進入艾文時,在他心中慢慢形成的那種恐懼。
他的世界的未來,他的女兒們的世界的未來無比黯淡。
阿蘭曾經是艾文的一個貴族,但是歐克的戰爭讓他幾乎失去了一切,財富、地位,甚至連最基本的生計都無法維持。
之後,當阿蘭舉目四望,皆是冰冷黑暗之失意時,貝魯夫找到了他,給了他一絲希望。
阿蘭再次轉過頭,擡頭看着那雙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吐了一口唾沫。
瓦魯斯則緩緩搖着頭。
“我不會騙你,現在我們所談論的事情,我們所制定的計劃——那些都是真的。”
阿蘭把雙手放低,試圖吸入更多空氣,他要站起來,要站起來抓住瓦魯斯的脖子。
他要殺了他,此時此地……他開始起身,四肢顫抖。
“聽我說,阿蘭。”
瓦魯斯說道,他舉起雙手,攤向兩邊。
“聽我說,這不是我們乾的,我們同樣被挾制者。”
當阿蘭試圖站直身體時,侷促的疼痛閃過他的軀體,他沒能站起來,又單膝跪地。
這附近一定有一個巫師存在,阿蘭卻找不到對方的位置。
空氣從他的口中進進出出,他緊緊閉上眼睛,前額上還帶着汗水。
慢慢地,他感覺胸中的疼痛好了一點,但是他仍舊沒有動。
“爲什麼?”
在他想要收回之前,這個詞便已出口,他意識到這是歐克謀殺了他的世界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問的問題,他不曾抱有能夠得到答案的希望。
“爲什麼?他說過不會再有戰爭,這只是一次懲罰,我相信了他的話,我用於在其他城市中佈置耳目的每一塊錢、我給他的每一個名字,這一切都是因爲我相信他的話,我相信它們會停手。”
瓦魯斯搖了搖頭,惋惜令他的皮膚在眼睛旁邊皺起。
“阿蘭——”
“什麼都沒了!”
阿蘭猛的咆哮道,他大口喘了口氣,感覺淚水在自己的臉上流下。
“什麼都沒了,那麼多人死去了,因爲我提供的……一切!”
“你不會相信我的,我明白,但是我向你保證我們並未插手正發生在推羅的事情……但是你還在這裡,我們也是,而且你還可以做一些事情來拯救更多人,阿蘭。”
他停頓了一下,阿蘭擡起頭,看到瓦魯斯眼中的惋惜消失了。
“這裡還有一些東西留了下來。”
阿蘭搖了搖頭,但是有一股寒意隨着瓦魯斯的話語傳遍了他的全身。
“你怎麼可能——”
“你的女兒們,阿蘭,她們都需要你,而且她們希望你也活着。”
瓦魯斯歪着頭,之後他伸手從大腿上的一個口袋裡拿出了一個破舊的皮夾,把它打開。
一張照片掉落了下來,有些髒,但是上面顯示的圖像還是讓阿蘭呆住了。
兩張小臉,有着黑色的捲髮,黑色的眼睛緊張地睜大,其中一個瞥了另一人一眼,像是在確認什麼。
他感覺自己的眼睛刺痛,喉嚨有些哽咽。
當他擡起頭時,他能感受到冰冷再一次在他的皮膚之下擴展開來,他愣了十秒鐘纔開口說話。
“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瓦魯斯點了點頭,他沒有笑,面無表情。
“在明天清晨六點鐘,霸主古克會帶着大軍前來,他們會發起猛烈進攻,之後在包圍圈上留下一個缺口——作爲他們在這場戰役接下來的部分中的關鍵一環。”
“這場戰役接下來的部分?”
“是的,後面的事情就不需要我們關心了,那並不是什麼很值得欣賞的畫面、”
阿蘭哼了一聲。
“這是你所希望的,還是你所懼怕的?”
“很好,很好。”
瓦魯斯說道,他突然笑了一下。
“我終於知道它爲何要我找上你,你是這麼聰明,阿蘭,不過現在你要聽我說。”
瓦魯斯的臉不再微笑——他的表情很是沉重,眼睛一眨不眨。
阿蘭感覺他無法將目光移開,這張臉一下子便與友善相去甚遠。
“在接下來的戰役中,你將會收到一個由單一的關鍵詞構成的信號,當你聽到那個詞時,你必須確保在當時正接近你的一隊屁精通過,他們不會傷害你,但是他們必須通過。”
“通過……並抵達掩體內部?”
阿蘭頓了一下,瓦魯斯則歪了下頭。
“然後呢?”
“你會再一次活下來,你的女兒們也一樣。”
“他們怎麼能在戰場上找到我?”
瓦魯斯的雙眼看起來好像正在發光。
“他們會找到你。”
阿蘭長出了一口氣,他想要閉上眼睛,墜入那個沉睡與夢境的世界。
在那裡,他眼前的這條路並不存在——在那個世界裡他不需要作出這個選擇,那編織線在他移動自己的手時在他的皮膚上摩擦。
一個選擇,在他腦海的冰冷核心中有一個聲音說道,從未有過選擇。
“那個關鍵詞是什麼?”
“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