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很驚奇地看着我,她說:薇安,你這孩子,我真的給羽禾帶了的,一串黑曜石的手鍊。
羽禾已經燒好面端了過來,媽媽還在包裡東翻西翻,我說:哎呀,媽,別翻了,快吃吧,羽禾燒好了。
羽禾看了我一眼,我突然想到了他的傷口,我趕緊去拿了創口貼,我說:羽禾,你快貼上。
他舉了舉手指,他說:不用了,已經不流血了,你看。
媽媽大叫到:啊!燙死我了!羽禾,你這是用什麼燒的,怎麼這麼香?
羽禾笑了笑,問我:薇安,你要不要吃?我早上用藏紅花和龍骨一起熬的湯,就想等媽媽回來給她喝,一直放在冰箱裡呢。現在用這湯燒了面,你也吃點吧。
媽媽欣慰地叫羽禾過來,羽禾坐在了媽媽的一邊,她拉着羽禾的手說:羽禾,你真貼心,爸媽真沒有白養你。
羽禾很乖巧地說:媽媽,你和爸爸對我的恩德,我會銘記在心。
媽媽滿意地點點頭,她開始大口大口地吃麪。羽禾跑去樓上叫爸爸下來,然後,羽禾沒有再下樓了。
我好奇地走了上去,發現他沒有在房間裡,我看着閣樓上的燈開着,一口氣跑了上去,發現他去了屋頂。
我推開門,他正張開手臂仰起頭用力地呼吸着空氣,我走了過去,學他一樣張開手臂,站在屋頂的邊沿,卻一點兒也不害怕。因爲羽禾,和我站在一起。
羽禾說:薇安,你想過飛起來是什麼感覺麼?
我說:我沒想過呢。
他說:我很想,做夢都想飛,飛得高高的。
我說:像風箏那樣麼?
他說:不,像禿鷹,盤旋在天際。
我說:羽禾,你不要難過。你如果難過,我是會有感覺的。
他扭過頭,他說:薇安,是不是我有什麼感覺你都能知道?
我點點頭,我說:除了你對仟伊是什麼感覺我不知道以外,我都能感知你。
他噗嗤一下忍不住笑了,他說:傻丫頭,我只是喜歡仟伊,她和其他人不一樣。
我說:哪裡不一樣呢?
他擡頭望着天空,然後說:她和你一樣,內心住着天使。
我有些生氣,我說:仟伊怎麼能和我比呢?
他放下了手臂,走了過來,把我的手臂也放了下來,他說:薇安,每個人都一樣平等,不要看不起任何一個人,知道麼?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好嚴肅,臉上的肌肉都繃緊了,看上去臉部的線條又冷峻了些。在月光下,他的影子還是那麼孤獨。那一刻我就在想,我勢必是要陪他走下去的呢,兩個孤獨的影子疊在一起,會發生什麼反應呢?
我正在思考,他拉着我說:我們下去吧,等下媽媽發現我把你帶到屋頂來,別提會多生氣呢。
我嗯了一聲,他伸出手,我自然地把手放在他寬大的手掌心裡,他用手掌包着我的手,他說:薇安,你的手心真涼。
我說:羽禾,你的手心怎麼這麼燙。
他狡黠地一笑,他說:我是熱血青年闖江湖,你是冰雪少女入凡塵,哈哈。
他笑得那麼開心,像撿到錢似地。我也笑了,他說:走,我們趕緊溜進房間去。
我點點頭,我們一起下了樓,跟爸媽道了晚安,就各自溜回各自的房間。那一晚,我夢裡都是一陣陣的櫻花雨,好多粉紅色的花瓣落在我的身上和頭上,我拈了一片花瓣放在嘴裡,那片花瓣就融化了,變成了羽禾的血液,甘甜甘甜的……
第二天,天都變了。夏天就是這樣,晴空萬里突然就烏雲密佈,狂風暴雨夾雜着閃電統統來襲。而我家,也上演了一場狂風暴雨。
父親盛怒:羽禾!爲什麼不經過爸媽允許,就去外面工作?
羽禾拒絕蹲馬步。小時候,羽禾一犯錯,父親就叫他蹲馬步蹲很久。這一次,他拒絕了,倔強地貼着牆站着,兩隻手握得很緊很緊。
我躲在母親的懷裡,父親生氣的時候,我從不敢說話。
羽禾開口了,聲音很輕:我想試試我能不能賺到錢,我想靠自己掙錢,我覺得我沒有錯……
我心裡一萬個着急,我在心底對羽禾說:羽禾你認錯,你認錯了好了!快啊!
父親咆哮了,伴隨着窗外的閃電和雷聲,格外地嚇人,父親說:陳羽禾!你是我陳家的養子!你跑去外面工作,你想過父母的顏面麼!我們陳家少你吃還是少你喝了!爲什麼你這麼不爲父母着想!
羽禾低着頭,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可是我能感覺到他心在滴血。他沉默,雙手攥得越來越緊。
我很想爲他開口爭辯什麼,可是我從小最害怕的就是父親的怒火,雖然他從沒有打過我罵過我,可是那種怕,是發自心底的。
我愣是什麼都沒有說。
母親剝着剛出差帶回來的鮮荔枝,送入我的口中,我抿着嘴沒有吃,她放入自己的嘴裡,然後淡淡地說:羽禾,我們是什麼家庭?家裡在你的零用錢和日常開銷上,從來沒有少過你什麼,我和你爸,都想不通你爲什麼不好好在家陪薇安一起,卻跑到街上去打零工丟人現眼。你知道別人怎麼說你爸的麼?今天李處長說,聽說你養子在街上討活幹,怎麼你們陳家都不給安排工作麼?你說說,叫你爸的臉往哪裡放?別人不知道的,以爲我們表面行善暗地裡欺負你虐待你呢!
又一道閃電劈了下來,我感覺那股閃電給了我莫大的勇氣,我噌一下站了起來,我說:爸!媽!你們說夠了沒有!羽禾不過是想去體驗一下生活!你們至於嘛!
我話剛出口,媽媽就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她說:要體驗生活也不是現在!只要羽禾乖乖聽我們的話,等他畢業還愁沒有好的工作麼!公司有多少職位空缺着!做服務員算什麼體驗生活,放着高端的生活不過,去過那些低檔次的。羽禾,你不再是那個一個人守着破爛帳篷的孤兒了,你現在是我們陳家的人,你要好好珍惜你現在的身份,也要好好尊重你爸爸和我的臉面,知道嗎?
他們對羽禾說的話一向都這麼殘忍,我走到了羽禾的身邊,我終於看清楚他的眼神了,那樣的哀傷、憤怒、絕望,還帶着淚水。
我主動去抓了他的手,父親在身後一聲喝:薇安!坐回媽媽那裡去!陳羽禾,你到底蹲不蹲馬步?你到底承認不承認錯誤?
羽禾擡頭,眼裡都是淚水,看得我的心都疼得碎了。我沒有站回去,我說:羽禾,我們走吧,離開這裡。
媽媽不可置信地站了起來,看着我說:薇安,你說什麼胡話呢?
說完,她過來拉我的手,她說:爸媽在教羽禾做人的道理,你不許胡鬧,在一邊聽着,不聽話連你也要懲罰。
羽禾的眼眶終於盛不住淚水,我看到晶瑩剔透的淚水一滴一滴掉到了地板上,我甩開了媽媽的手,我也哭了,我看着媽媽說:你們口口聲聲說把羽禾當兒子,爲什麼又要這樣對他?
媽媽不解地說:薇安,你說什麼胡話呢?我們對羽禾哪裡不好了,他吃的、穿的、用的、讀的學校,樣樣都是一流的。
他們壓根不懂我們的悲傷!我望着羽禾,羽禾望着我,我們的眼裡竟然都有一種絕望。
爸爸冷冷地說:以後做什麼事情之前,先想想你代表的是陳家,然後再去做。這是家規!懂嗎?陳羽禾,你再不蹲下去,我就要拿鞭子過來了!
我求饒似地看着他,我的眼神在對他說:羽禾,你蹲吧,你蹲吧,你蹲吧。
他的眼神在告訴我:薇安,我不能。這一次,我不能妥協。
他突然啊地大叫了一聲,推開我,推開父親,就這樣衝出了門,衝進了那陣狂風暴雨裡。
我驚慌失措,我惶恐萬分,我下意識地想追出去,卻被爸媽拉住了,爸爸憤怒地說:好!好!好!這就是我養了十多年的好兒子!
媽媽火上澆油:當年叫你送孤兒院的!你怎麼說的!現在後悔,晚了!
我大喊了一聲:你們說夠了沒有!
他們再也不說話了,我拼命想掙扎,想出去陪着他一起,被雷電劈死也好,被暴風捲走也好,至少心裡會痛快些!
他們拉着我,不讓我去,他們叫囂着: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崽子!等雨停了找回來看我怎麼收拾他!
我頭腦轟隆一聲,直接就暈倒了下去。那一刻,我的腦海裡想起一個聲音,他在問我:薇安,你想和我一起死去麼?
……
等我再次醒來,我已經躺在牀上了,身上穿的是換好的睡衣,媽媽坐在牀前,我說:媽媽!羽禾呢!羽禾回來沒有!
媽媽點點頭,她說:雨停了他就回來了,跪在了院子裡,也不說話。你爸怕鄰居說閒話,就拉着他進來了,被你爸用鞭子抽了十下,現在在屋裡自己反省呢!
我一下就坐了起來,我說:媽媽!別攔我!我要見羽禾!我要見他!
說完,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掙脫開了媽媽的手,光着腳就跑到了羽禾的房間,使勁地敲門,我說:羽禾,是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