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進宮,實與姜裳的初衷有些出入。
二皇子的閒話沒了機會探聽,反而是被人引出個秘密來。
但……姜裳仍覺得此次前往,也算作是有用的。
至少是知道了這太子妃與自己所想的並無差錯。現下她更關注的便是這棵大樹,可當真能替她遮風擋雨。
回程的路上,又起了小雪,這冬日總愛下些連綿的細雪,姜裳很是不喜,她喜歡有陽光,天空開闊的日子。
而不是這總沉着臉的天,生怕一個不注意,這天就得撒潑大哭。
轎子搖晃間已停到了姜府門前。
姜裳剛從轎子裡出來,就見紅木大門前站着的婢女朝着自己跑來。
“怎麼了?”
司音跑過來時,額頭上都起了汗漬,鬢髮間藏着些塵土。
“小姐!你可算回來了!李管家他要用府上的規矩懲治竇懷啓。”
姜裳聞言,雙目睜大,有些不信。“竇懷啓平日裡寡言,又不愛出院子,哪裡會犯得上什麼大事,李管家爲何要這麼做?”
“聽說是他用了伙房的食材,做了碗麪,但他又不會下廚,害得這伙房差點燒了起來。”
“邊走邊說,現下他此刻在哪裡?”
司音連連點頭,帶着姜裳往朗庭的方向走去。“他正在朗庭裡跪着。”
姜裳怎麼也不信這竇懷啓會做出這種事。
畢竟他平日裡,雖然在禮數上有些問題,但也不至於做出這等事情。
一路上走去,心亂如麻。
又聽司音在耳邊絮絮叨叨的說着。
“今日他不在院子裡,原來是早早的就起了牀,在伙房的地方候着,等到午時過了,伙房裡的下人都回到下人房裡用食時,他才溜進伙房裡燒火煮麪,誰知道他用了食材也就罷了,竟然還將伙房差點點燃了。現下正在朗庭裡跪着,李管事已將此事告訴了夫人,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要受鞭撻之苦了。”
姜裳皺着張臉,小短腿走的飛快。
在迴廊間繞了好一陣,才走到了朗庭。
朗庭本身就是她們姜府用來懲治下人的地方,所以極爲偏僻。
剛進了朗庭的大門,姜裳便一眼看見了正跪在石板路上,低着頭的竇懷啓。
身側站着的是教導規矩的管事和李管家。
管事手上正搖晃着的那根鞭子,晃得姜裳眼疼,又怕這鞭子當真甩到了竇懷啓的身上,那豈不是真得受苦。
姜裳人還未到,卻已經大呼道。“慢着。”
“大小姐,這裡是下人待的地方,大小姐來這裡有失身份。”李管家回頭一看,早先替那孩子磕頭求情的司音,帶着大小姐往這邊走了過來。
“他犯了何事?”
李管家心想,這司音都將你求了過來,哪裡會不知這竇懷啓犯了什麼錯,可面上還是恭敬的,將此事的來龍去脈一一交代清楚。
“那他可有說是爲何這麼做。”
李管家低頭瞥了眼沉默着的竇懷啓。
“回大小姐的話,此人頑固,至今尚且未開一口。但奴才已經將這事上報給了夫人,按照姜府的規矩,犯了如此大錯,至少得抽鞭二十下,然後打斷雙腿,扔出府裡。”
姜裳見跪着的竇懷啓面色不變,仍然不發一言的盯着地面。
這個悶葫蘆。
姜裳心裡輕罵了聲,可又不能不管。“他這樣做,是我叫的。本來此事我是想悄悄的,沒想到他一個窮苦人家的孩子,居然連燒火做飯這種小事都不會。”
“恕奴才愚鈍,不知小姐爲何要這麼做。”李管家是不信的,言語裡也透出了疑惑。
“管家應該還記得,這離新春也不過一月上下了,爹爹平日裡極爲忙碌,我本是想偷偷的學會做碗長壽麪,等到了新年好做給爹爹品嚐,哪裡知道院子裡的這個奴才,連碗麪都不會做。還鬧出這麼大通笑話。”
姜裳走到竇懷啓的面前,伸出手指往他頭上戳了戳。
“更何況這事本就是因我而起,若是因此對他用了重刑,我這院子裡其他奴婢,以後如何聽我差遣。”
李管家能到現如今這個地位,自然知道大小姐是要保住這闖事的小子。
可現下已經將此事告與夫人。
他面露難色,最後還是猶豫着說道。“小姐一片孝心,想來夫人知道了也不會過於重責。既然這樣,且等奴才先行向夫人稟告。這天太冷,還望小姐保重身子,先回院裡。”
既然鬆了口,姜裳也就不再強求。
她點了點頭,臨走時又看了竇懷啓一眼,從司音身邊經過時,小聲道。“等會事情了結後,帶他到我面前來,我有事問他。”
回院的路上,姜裳板着張臉,任誰都能看出她的不樂意。
她自然是不悅的,若不是她今日回來得及時,竇懷啓指不定會變成何種模樣。
他平日裡極有分寸,這次又如此莽撞。
可驀地,姜裳突然憶起,前世臨死時,竇懷啓說過自己曾在朗庭救過他一命。
莫非,他說的朗庭有恩,便是今日?
姜裳猜不明白,這麼久遠的事情她哪裡還記得,只得先回院裡,等他回來了,再詳細詢問此事。
……
竇懷啓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大概是下了雪的緣故,加之他跪得太久,從院門走進來時,肩部處仍有未消融的白雪,走路也是一晃一晃的。
司音跟在他身後,屢屢擡頭看他,似乎想要扶他一把,卻又因爲之前這人的拒絕,讓她不敢再問。
姜裳正坐在圓木凳上,用手撐着下巴盯着外面。
見等了許久的人終於晃晃悠悠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不覺間眼前一亮。
“小姐。”
竇懷啓擡腿進門時,身形一頓,咬牙跨過門檻,低聲道。
“小姐,是奴才的錯,奴才本以爲這燒火做飯是件容易的事。哪裡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
竇懷啓雖腿部不適,但還是咬着下嘴脣,如鬆般站立在一側。
“你……”姜裳見他這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對着司音司涼說道。“你二人先行退下,把門給我關上,我今天一定要懲治這個不懂事的奴才。”
司音向竇懷啓投了個關懷的眼神,然後被司涼扯着袖子拉出了屋,末了還將這房門拉了過來。
“你先給我坐下。”姜裳起身將一旁的竇懷啓拉到自己身旁的圓凳旁。
“你今天到底怎麼回事?我不是請了司涼教你規矩了嗎?如果你餓了你大可以告訴司音,她自會有辦法的。”
姜裳見竇懷啓的小嘴微紫,伸手覆到他的手背處,發覺一片冰涼。
也是,這麼冷的天氣。他雖然穿得比其他奴才要厚實一些,但在屋外的石地上跪了好一會兒。怎能不冷?
她長長嘆了聲氣,起身從內室裡取了個手爐出來,放到桌面上,將竇懷啓的手拿到手爐旁烘暖。
不知是不是姜裳的舉動,讓竇懷啓放下了心防。
他嘴脣微動。
“今日是我生辰也是我孃親忌日,往年我雖然不用親自下廚,但長壽麪是一定要有的,哪曾想到……竟有這麼困難。”
“你……唉。”
姜裳站起身來想要安慰他,卻突然想起,這人的孃親分明纔去世了一兩個月,怎麼算,今日也不是忌日。
“你孃親纔去世不過幾月,怎麼也輪不到今日,你可是在騙我。”
竇懷啓心裡一頓,他知道姜裳口中的那人,指的是他‘賣身葬母’裡,他的乳孃。但他口中的孃親,分明是他的親生孃親。
“孃親去世的時間雖不及兩月,但今日逢及奴才生辰,奴才心裡悲痛,便想祭奠孃親。”
姜裳隱約覺得他並沒說真話,但是她也不想戳穿,只是安靜的看了他一眼,替他倒了杯熱茶。
“既然這樣,你便與我隨着廚子們學做長壽麪吧。”
見竇懷啓面露不解,她雙手一攤,頗有些無奈的語氣。“你這般瞧着我也沒輒,誰讓你犯下這個大錯,我既然拿了長壽麪的幌子出來,之後定然還是要做給爹爹的。而你,既然想做長壽麪,到時候我便讓你跟着吧。”
竇懷啓的目光停留在熱茶的水面上,許久,才悶悶得問道。“你爲何一直待我這般好?”話說到最後,聲音越發小了。“我還真羨慕你那個兒時舊友。”
這後半句聲音太小,竟像被他自己吞了進去。
“你是我的書童,我的奴才,待你好自然是應當的。”
姜裳以爲他還有心結,連忙笑着將話題撇過。“平日裡就我二人時,你大可不必用奴才自稱,就用你我之稱,一會兒晚些時候,我請個廚子來我院裡教我長壽麪,你也是,院裡有竈臺有鐵鍋,偏要往外面跑,你呀。”
姜裳的手指在他額頭上輕輕一點。
連着幾下皆點在他的眉心。
面前這人離他眼睛的距離,不過一尺,竇懷啓瞧得見這人的眉眼和帶笑的臉色。
所有之前被掩下的火花,一時間像是在他心口炸響,當日不知是何原由。
多年以後,方知。
所有的心動皆是一時興起,而後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