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信如見吾, 吾已至涼國,前路雖忐忑,但光明尚在, 盼汝謹慎前行, 珍愛自身。”
姜裳將信展開, 見信箋最下處似被人用了一朵小花沾了紅墨, 輕印在信上。
她笑了笑, 將信展開,舉到頭頂,身下的軟被讓她全身輕鬆, 此次的事情已解決了一半,她當然知道謹慎爲重, 但明日就是完成此局的關鍵了。
姜裳將信摺好, 壓到枕頭底下, 而後拉過錦被,眼睛笑眯眯的, 就這樣睡着了。
而已至涼國的竇懷啓,卻久久未能入眠,涼國新皇登基已有幾年,朝廷之上雖看着平穩,實則有大部分的老勢力不曾服氣, 更別提那些以忠誠爲主的武將, 他既然此次前來, 自是已有安排, 關於三叔父謀害親兄的證據也早在他的手中。
此刻正值深夜, 竇懷啓無眠,待與手下商議妥當後, 等人都離去了。
方纔腳上輕功一現,躍上屋頂,掀袍一坐,將長劍放於屋脊上,他擡着頭,看着天上的星辰,眼神迷離,不知在藉着星辰思索何事。
他穿着件藏青色的長衣,俊朗的臉龐上仍舊是平日裡的冷淡,眉眼間的柔情也融在冰山之下,上次賞月賞景之時,仍有姜裳所陪,此刻卻只他一人,縱天上明月亦無情可賞,不過是借這景思索他事。
這夜是難眠亦長,這二人無心他事,宇沿邢處卻更是艱難萬分。
本是深夜門前燈籠晃盪,宇沿邢正端坐於書房,書頁翻看,燭燈燃了半盞。
陡聽院外一片嘈雜,門前突響敲門聲,敲門聲急促。
“主子!大急,二皇子領命引軍,陳兵於門前。”
宇沿邢眼神一頓,將手中書籍擱置桌面上,方纔所有的閒適都化作虛無,他早先並未得到消息,此刻竟有些疑惑。“二哥來此作何”
那僕人哪裡知道,只低頭着急的說道。“主子,二皇子一直在喚主子出去,見他那凶神惡煞的模樣,恐...”
宇沿邢輕笑一聲。“我的奴才怎麼這般沒用,如此容易驚慌。”
他起身,拂袖往大門前走去。
果不其然,剛進前廳的庭院,便能瞧見二皇子宇沿易腰間別了把長劍,臉上帶喜,正四處亂瞧。
“二哥深夜帶兵來訪,不知所爲何事,父王可知?”宇沿邢伸手行了個小禮,擡頭時帶着淺淺的笑意,似乎並未因宇沿易的帶兵而氣憤。
“呵,我爲何來此,三弟難道當真不知?”宇沿易並未囂張,反而是收斂了喜意,有禮的回道。
“恕三弟愚昧,尚未知是何事。”
“二哥奉父王之命,召見姜煙煙一面,還且將她喚出,我好帶她進宮。”
宇沿邢本以爲是這宇沿易抓到了自己的把柄,所以纔會如此囂張,誰料並不是來找自己的,而是來見姜煙煙的。
宇沿邢偏頭與身側的手下對視了幾眼,見對方也不知發生了何事,方知此舉是宇沿易突然爲之,只得笑道“既然是奉父王之命,那三弟現下便將人喚出來。”
他招了招手,有手下領命前去將姜煙煙找來,姜煙煙哪裡見過這般大的場景,她站在宇沿邢的身後,心思兜轉,她不知此時是何意思,只見前幾日在廟堂之上見到的三皇子,正站在前廳的庭院處。
“這是...怎麼了?”她有些惴惴不安。
倒是長得清秀的三皇子宇沿易,笑彎了眉毛。“姜二小姐,這是王上請你前去享福呢,還望立刻前行。”
姜煙煙還以爲真的是時來運轉,她的才能竟被皇上看重了。她先是瞥了眼宇沿邢,見他低着頭,也就沒有糾結,徑直朝着宇沿易的方向走去。
待人走後,宇沿邢才冷哼一聲,擡起頭來。
“呵,他道是享福,你倒是應得快。”
“主上,在下以爲三皇子所言有詐。”
“帶着士兵讓她進宮,竟言享福?呵,也就是她,這愚昧的女子纔會信,同是血緣,這姜家的大小姐怎就比她聰明?”宇沿邢轉身往前廳走去,手下在身後緊跟。
“聽主上之意,是對姜大小姐有所想法,可姜老將要遠行回鄉,朝廷之上,已無用處,此刻應着力於向皇上推舉新的尚書大人。”
“呵,姜老也是,請辭如此匆忙,打亂了主子的計劃。”
宇沿邢擺了擺手,止住了他的話語。“此刻已無須再提此事,千帆過盡,已有新招,現此刻最爲關鍵的是,父皇爲何要將這姜煙煙召進宮裡?”
手下不解,“不如,我等將此事告予姜老,自家女子自然是親父最爲操心。”
他已欲離開,卻被宇沿邢攔住。“父皇既然選了夜間,定然是不想驚動他人,現在先不要叨擾姜宏朗,不然,不論此事是否重要,父皇定會以爲我與姜宏朗有些牽扯,他已要回鄉,將他帶進來,不過是讓父皇對我憑添疑心,做之無用,不如不做。明日再看。”
宇沿邢想得透徹,本以爲自己已經算盡,可他哪裡知道自己面前除了已被下入天牢,等候發作的大皇子,和此刻虎視眈眈的二皇子,還有一人,正如虎狼,躲在暗處,暗中觀察,以謀計劃。
第二日,天剛亮,姜裳就已沒了睡意,她睜着雙眼看着頭頂的布料發神,腦海裡是這幾日的謀劃,此時在汴丘的時日已無幾日,不能耽擱。
她眯着眼睛,眼前似出現了入局中的每個人,人如棋子,帷裳如盤,她如棋手。
估摸着過了一會兒,只覺眼前一片開闊。
她猛地坐起了身子,將信箋從枕頭下取了出來,放進妝匣中,而後穿了身衣物,連頭髮也未來得及梳理,便匆忙跑出了院子,朝着姜宏朗的院子趕去。
姜宏朗既然交了請辭,也就閒下心來打理回鄉的東西,又憶起這些日子裡糟心的事情太多,江尚天等人來汴丘,竟還未邀來相聚。
“管家,你將這請柬送至江侄府上。今日老夫要大擺宴席,邀他來府相聚。”
管家領命而去,姜宏朗回頭一看,姜裳正站在自己身後,頭髮凌亂。
“裳兒這是怎麼了?還未梳洗便已出院,可不像個大戶人家該有的禮數。”姜宏朗上前瞧了眼姜裳的穿着,眼神裡帶着不滿意。
“爹爹,女兒是突然想起,我們將要回鄉,可二妹還未回來,若是這樣離開,二孃可會難過。”
姜裳說着,似有了淚意。
她當然不是真的擔心姜煙煙,畢竟以她之前的謀劃,姜煙煙既然能以血解萬毒,又須得是活人,那皇上知道了必然是將人囚之。
死,何其容易,可姜裳就是要她生不如死,每日每夜看着自己的血被人生飲,皇上既然喜修道,那自然是貪生怕死,貪生怕死之人一旦遇到死亡之劍,高懸於自身脖頸時,真的,假的,已不重要。不論真假,定會一試。
她此刻將姜煙煙提到姜宏朗面前,就是要姜宏朗去向皇上以委婉的話尋人,畢竟他只知道人在三皇子府上,若是如此,皇上定會以爲是三皇子不捨姜煙煙這個寶貝,而故意爲之。
“正是春光燦爛之時,爲何提她?”姜宏朗皺着眉,看得出來,他並不是很喜歡這個二女兒,細細想來也是,這二女兒自生下來以後,便是個禍害,此前將將不過十一二,便已領人來滅家,他在朝廷上,這二女兒有多麼的冷漠絕情,他是瞧得清楚。
加之這幾日,夜夜難眠,夢中所見,恍如真實,他的心裡還是存了對姜煙煙的厭惡。
“爹爹,不論妹妹做過什麼,她畢竟是我們姜家的人,長期住在三皇子府上,也不符合禮法,不然,爹爹今日去宮裡問問皇上,妹妹可有蹤影,若是沒有,妹妹定然是不願和我們一起離開,若真是這樣,那便罷了,二孃可是始終等着她的。”
“若真是如此,我大可去問三皇子,何苦詢問皇上,皇上忙碌,哪裡知這些小事。”
“爹爹,此刻你已請辭,孤身一人前往三皇子府邸,若是被人說了閒話,那豈不是毀了自身的清名,爹爹爲官多年,臨走時總是要與皇上話別。若是擔心皇上不識二妹,那是多慮了。”
“女兒曾聽三皇子的僕人說道,這幾日妹妹曾由三皇子領頭,帶進宮中。今日進宮,將二妹之事一句帶過,皇上乃賢明之人,定然能明白爹爹的想法,自會命三皇子放人的。”
姜宏朗點了點頭,見姜裳穿的單薄。“你呀你,每每都將整個姜府放在心上,若是你妹妹有你半分聰慧,我們父女之情也不至於到了這個地步,罷了,你二孃這些年也算委屈,今日我便前往一趟。”
宮內,楚皇正從朝廷上下來,昨夜宇沿易將人帶進宮裡時,匆忙詢問了兩句。
那姜煙煙也不藏拙,一見自己便說她有大才,能知前塵往事,能輔自己登臨高位。
楚皇心裡發笑,若當真這般厲害,怎得就沒猜到自己此次前來,有去無回?
待快至寢殿時,楚皇鬆了鬆衣領,剛擡頭,就見本應在家的姜宏朗正低着頭候在臺階下等着自己。
他心裡一頓,上前時又似隨意的問道。“姜大人不是已經請辭了嗎,此刻本應在府中收拾物件,莫非是捨不得這朝廷?”
“皇上,下民並無此等想法,只是想到此去怕是不能再回汴丘了,想要與皇上話別。”
“嗯,隨我進殿。”
姜宏朗跟在身後,待至殿內,由着楚皇賞了位子坐下,聊了些無關的話後,他才裝作無意的說道。
“此次前去,小民的這兩個女兒怕是要吃苦了,可惜二女兒此刻還不知在何處,這做老父親也是個苦差事。”他苦哈哈的說道。
楚皇眼神一凜,轉了話題。“此去的確路長,姜大人在位多年,也爲我楚國付出了極大的心力,今日晚些朕便派人送姜老一些回鄉禮。”
姜宏朗見楚皇並不是不解其意,而是不欲談姜煙煙之事,只得又道。
“皇上曾見過我那不才的二女兒,適時在朝廷上....”
“姜大人,朕乏了,退下吧。”
姜宏朗見此,也算是明白了,這皇上果然是不願講姜煙煙的事,許是不想管,亦或是其他原因。
他其實有點慶幸,畢竟這二女兒讓他真是生不起憐憫,他伸手作禮,退下了。
人剛走,門剛關上。
楚皇的神情就一怒,將手上的墨盤甩到了地上,地上的軟毯皆沾上了墨漬。
“該死。”
他怪的非姜宏朗,而是他認爲的背後之人,宇沿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