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裳從夢裡醒來時,已經是三十的早上。
不知是不是除夕的緣故,一醒來,屋外的吵鬧聲像是要掀了這天。
她揉了揉眼睛,拿過架上的外衣捲到身上,推開一旁的窗戶。
冷風從屋外涌進,害得她身形一抖,姜裳吸了吸鼻子,擡眼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今日除夕,天氣正好,天空萬里晴朗,屋外半人高的牆沿上全是陽光留下來的痕跡。
院裡枯黃草叢上的雪融了,司音司涼正拿着掃帚掃雪,竇懷啓則正從院外搬柴火進後院。
一副安寧的好景象,當然這安寧二字裡,排除了一些下等丫鬟正在拿東西進院。
“小姐。奴婢們正在掃雪,她們則將在外州的主子送來的小禮,搬進院後的庫房裡,奴婢現下立刻來伺候主子。”司音將掃帚擱置到一邊,往後院竈臺上跑去,準備打水給姜裳梳洗。
姜裳打了個哈欠,她並不着急,屋外空氣極好,雲捲雲舒,頗有趣味。
姜裳安逸的將自己的下巴擱到窗沿上,歪着頭看着天空。
外州的主子不就是她姑媽那家嗎,往日裡她和表哥的關係尚且算作不錯。
上輩子這些遠在外州的親戚,宇沿邢可沒放過。
也不知這次送來了什麼過年的小禮,她餘光一瞥,對着院裡說道。“將姑媽家送來的禮,拿進我的房裡。”
然後裹着外衣下了牀,正逢司音進屋,一番梳洗。
姜裳裹着件淺黃色厚棉襖,慢悠悠的走到外間。
婢女正將厚重的深色木盒放到木桌上,連着大大小小,足有好幾個,姜裳斜坐到圓凳上,右手拿過最小的一個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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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誰送的?”
有婢女從身邊探頭過來,瞧了瞧木盒下處的印花。“回大小姐的話,這木盒是江少爺送來的。”
表哥送來的?
江少爺正是姜裳姑媽家的兒子,姓江名尚天,今年已到及冠之年,遠居黔州。
“表哥今年怎麼沒有來汴丘?”姜裳的手指在木盒上滑動,這盒子不過手掌大小,倒猜不出來是個什麼玩意。
“聽老爺和夫人說,江少爺的及冠之日也就三月開春之際,這黔州離汴丘來來回回,便已是二三月的光景,所以此次開年,江少爺便不出黔州了。”
哦。姜裳點了點頭,右手手指往木盒上下處一搭,微微使勁,便將木盒打開了。
裡面的東西也小巧得緊,僅僅大拇指大小,全身雪白。
姜裳皺着眉將這東西拿出來四處打量,發現這東西像極了蠶蛹,可說來表哥也不應只送她一隻蠶蛹,她喚人點了油燈拿過來,藉着光線往裡一瞧,發現這東西當真是隻活物,蠶蛹中似有什麼東西正在蠕動。
這東西似乎有些印象。
姜裳將這蠶蛹放進木盒中,關好放到懷中,揮手讓婢女將桌面上的東西全部收進庫裡。
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呢?
姜裳撐着下巴,又窩回到了窗戶旁,院裡更忙碌了,院門前似乎有人在貼桃符,竇懷啓身高不夠,被人打發過來貼窗花。
竇懷啓右手拿着紅色窗紙,左手拿着壺漿糊,從院門口慢慢往裡走着,幾個月沒有認真打量他,他似乎長高了,許是平日裡吃的比以前有油水了,本就是長高的時候,一下子就拔高了。
她索性將眼光停在竇懷啓的身上,細細想着。
那像蠶蛹一樣的東西,上輩子自己有收到嗎?許是有吧,只是也許臨到最後,尚在她那個藏寶貝的庫房裡待着吧。
那這東西到底是什麼?姜裳沒有得出個結果。
倒是竇懷啓突然回頭,朝着她的方向盯來,眼神無波。
姜裳不知他是怎麼發現自己正看着他,眼睛一眯,對着他甜甜的笑了。
竇懷啓收回視線也快,眨眼便又低頭,拿着漿糊,往院子右側走去。
除夕這天,下人們都是極爲忙碌的,姜裳則只需要在年夜飯前,收拾好自己的穿着與裝扮,司音本想往她頭上戴些幼童喜歡的頭飾,討個喜氣,沒想到姜裳笑着擺了擺手。
“這東西太重,一會兒鬧騰起來,還指不定會飛到哪裡去。”司音只能作罷。
除夕夜裡纔算是重頭戲。
姜裳早早入了席,正聽孟青容說着這幾日的閒事,姜煙煙就跟在蘇氏身後,小步小步的從外面往裡走來。
此時席間已擺上各種菜餚和美酒,也不知姜煙煙是不是被姜父責罵了的緣故。這次走來,一改往日的模樣。低眉順眼的與姜裳和孟青容做着萬福禮,只是動作有些問題,這大喜的日子,孟青容便當作沒看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就讓姜煙煙坐了過來。
姜宏朗來得稍晚,見到姜煙煙時,臉色有些許的不好,但被他用咳嗽掩飾了下來,畢竟今日是除夕,待會還得守歲,自然不會再揪着前幾日的事情不放。
但見姜煙煙臉上帶笑,笑起來眉眼柔和,與前幾日那個充滿戾氣的人,相差甚遠。
姜裳沒說話,手指在茶杯上摩擦,她也覺得這姜煙煙變了,只是變得太突然,她一時拿不定主意。
此刻大廳內,身着素淨衣衫的婢女在其中穿行,左右兩側的十五連枝燈正由着蠟燭燃燒着,酒席上聊天融洽,若是讓不熟的人看着,還真以爲充滿溫情。
姜裳有些提不上興趣,她知道一會還得裹着厚袍陪着家裡人守歲。
“裳兒,你姑媽家給你送來了不少的好東西。可有入眼的?”
姜裳想了想,“裳兒今日事忙,還沒來得及細看,獨獨看了表哥的,只是表哥送來的東西有些瞧不明白,許是黔州的獨特之物吧。”
提起江尚天,姜父猛地想起件事來。“尚天還遣人送來了封信給你,等晚些時候我再派人將信送來,也許瞧了信,你就明白了。”
“知道了爹爹。”
姜煙煙在一旁保持張笑臉,心裡卻將姜裳和姜宏朗兩個人罵得狗血淋頭。
今日早起她也問過,怎麼沒有人送禮,蘇氏看她時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頑童。
“煙煙,你娘哪裡有這般富有的親戚,他們不想着從我們屋子裡搬走東西,就已經是燒高香了。”
……
南雲院,主子們都在前廳吃着年夜飯。
竇懷啓與司涼二人則守在院裡,今日除夕,張副管家派人前來告知,說是有賞銀可領。
竇懷啓坐在院裡,也不知哪裡跑出來一隻鴿子,端坐在光禿禿的樹幹上,與他對視着。
“懷啓和我一起去拿賞銀?”
竇懷啓坐在原地不動,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無妨,你去吧。”
司涼不知道他爲什麼有賞銀也不領,但一向謹慎小心,並不多管,點了點頭就一個人離開了。
冷風在南雲院的牆頭撒歡,臨近夜裡,寒意深深,這風有些急,鴿子站在樹枝上有些怕冷的走動了幾下。
下一秒便被人伸手抓住,拉下了枝頭。
抓它的人自然是竇懷啓,他沉着臉將鴿子腿下的信紙取了出來。
“上元節。”
他將信紙摺好放進袖子裡,而後將信鴿放飛。
上元節……
看來是要趁着上元節人多離開,他回首,視線停在那黑洞洞的廂房處,那裡無一人,卻又覺得燈火通明,人在燈處,影在窗前。
怎麼會……突然生出不捨,定是他這些天太累了。
竇懷啓無聲的咧着嘴笑了。
也好,早些離開,他有那麼多大事未做,豈能一直委屈自己做個奴僕。
……
姜裳回院的時候,天已泛白,她困得在司音的懷裡睡着了。
可也沒小睡多久,屋外的炮仗聲便噼裡啪啦的響了起來,這炮仗聲一響,就像是點燃了整個汴丘的炮仗。
接二連三,連綿不斷的響成了樂曲之調。
只是這樂曲的聲音並不悅耳,姜裳在被窩裡快要裹成一個糰子了,還是斷不了這吵人的聲音。
“主子快些起來!今日是新年,可有得好忙。”司涼走到牀榻前一邊喚道,一邊蹲下身子。
她手裡拿着串銅板,這串錢是紅繩爲線,穿百十個銅板,編作雙結。
司涼走到牀腳處,將這串銅板放置到牀腳,見姜裳還未起來。
“小姐,用來杖打髒土的竹竿已經備好了,就等主子前去了,到時候心中所想定然如願。”
姜裳憤憤的將棉被踢到一邊,捂着耳朵坐起身來。
司涼說的是正月初一這天,把串起來的銅板,綁在竹竿的末端,然後拿於手上,繞着髒土轉幾圈,投打在髒土堆上,說是會令人如願以償。
這髒土,不過是些混了樹葉的廢土。
姜裳並不相信,平白無故哪裡來的如願,這不過是汴丘的風俗,若是擱到黔州又不知會如何,但現下就外院的炮仗聲,她縱是想睡也沒有法子,索性冷着張臉,穿好外衣走到院裡。
也不知道司音是怎麼做到的,院裡陡然多出個髒土堆,司音拿着根末端串着銅板的竹竿,站立在一側,竇懷啓則站在另一側,他肩上有些污穢,想來這土堆是他擔來的。
姜裳接過竹竿,繞着土堆轉了幾圈,也不知要許何願,回頭一看,這姜府仍是舊時模樣。
她心裡感慨萬千。
希望我姜裳絕不再犯上輩子之錯。
竹竿輕打土堆,收回時見竇懷啓站立在一邊。
姜裳索性將竹竿遞到他面前。“你也來。”
竇懷啓有一瞬間失神,回神時笑了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