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人救走的姜煙煙此刻正躺在冰冷的石板上, 皺着眉,她只覺全身非常疼痛,而後似有人走到她的身側, 拂開她的衣袖, 替她上藥。
她在石板上掙扎, 嘴裡輕聲喚着疼。
“你也知道疼?”說話的人似乎離她很遠, 但語氣熟識。
姜煙煙的手指在石板上扣動, 用盡力氣睜開眼時,只瞧見了雙紫灰色的錦鞋。
“主子,是我魯莽了。”
那人的腳尖在地上點了三下, “嗯,知道就好, 錦鳶將她帶下去上藥吧。”
“諾。”
姜煙煙心裡的石頭可算是落了地, 幸好不是落在那個手段殘忍的姜裳手裡。
被人扶着帶出去時, 姜煙煙朦朧間似看見那人在笑,心裡一喜, 這麼些日子以來,從未見他笑過,也許他是將自己放在心上了,心神放鬆之時,姜煙煙昏了過去。
昏暗的石室裡, 被她稱作主子的男子, 穿了身深衣, 面對着石牆, 身側站着一人。
“主上, 看來此次姜煙煙,定然恨死姜家和姜家大小姐了。”
“呵。”他輕笑一聲, “出乎意料的是,姜家的大小姐,這一手鞭子耍得還算看得上眼。”
“三皇子,是奴才估計不當。”
深衣男子原是三皇子宇沿邢,他擺了擺手,語氣悠長。“沒有什麼估計不當之說,能見到出乎意料的事,就算是值當。”
“至於那姜煙煙,將她好生留着,總會有用到的一天。”
“是。”
“而姜家大小姐,我自會親自會會。”
此夜漫長,先是前殿刺客突現,後有姜煙煙以鞭待姜裳,反被姜裳鞭撻,又現意外之人救了姜煙煙性命。
現下又是宇沿邢驚現石室中,深夜夢長,不知這汴丘城內,還有幾場大戲正安靜登場。
深夜,春風過明月樓,何人低聲淺說。
風聲混着打更的銅鑼聲,硬是劃開寂靜的夜幕,在汴丘城的上空飛轉。
一酒樓,上四層,下面大門緊閉,招客的深紅色酒幡在風中張揚。
賈宇辭正懶懶的坐在圓木桌旁,他右手握着細杆毛筆,靜聽斜躺在榻上的賈韞辛抱怨着。
“哥!咱們幾時離開汴丘?我辛苦保下的城池,可不能落入楚人手中。”
賈宇辭落下最後一筆,又取來一印章,蓋下一朵子午蓮的標記。他優雅的取來信封,將信箋裝入,而後提袖走到窗前,將信封往上一遞,屋檐上立刻有人倒下身子,接過信封,消失在黑夜中。
這下事情已了,他方有了閒工夫。
“過幾日就啓程,這楚國邊境圖尚未到手,你我離去也是無用之功。”
賈韞辛的右手在發間上打着轉,她有些好奇。“哥,楚國的這個內賊是誰?怎麼有這麼大的能力,替你取來楚國的邊境圖?”
這夏國大皇子賈宇辭坐回到圓木桌旁,翻開一本舊書,不知在看些什麼,但仍舊分心回答了問題。
“是誰,你就不用操心了,這幾日不準出門。”他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麼。“許吝也不準見,我不管你是明着見還是偷着見,反正是不準出門。”
“哥!”
這最後一句話似乎戳到了賈韞辛的痛處,她猛地坐起身子,大呼道。
“哥!我不去見他,他會擔心的。”
“呵,你以爲他當真喜歡你?許吝這人,最爲正直,一生皆爲楚國而活,又豈會爲了你一個異族之人捨棄他平生志向。你現在可是值一座城池,勞煩你可憐下我的勞累,別再惹禍了。”賈宇辭見書中的內容,擺了擺頭,又提筆在舊書上寫了幾句。
“哥,前幾年你來汴丘,是不是爲了見這個內賊?”
他手上筆下一頓,語氣責備。“她不叫內賊,於我們夏國是有功之臣。”
“哼,一個連自己國家都不愛的人,縱是將他放到我們夏國,難道你敢用他?”
賈韞辛向來看不慣諂媚的小人,縱是現下這人有用,她的言辭也並不委婉。
她本以爲自己這一番話,會讓賈宇辭好生思考下這內賊的用處,卻見坐在油燈下的賈宇辭突然抿脣笑了。
“若她願來我座下,呵,她想要什麼我便給她什麼。”
賈韞辛何時見過大哥這般模樣,她搖着頭,臉上全是不信。“哥,你瘋了!這楚國的燈會就這般讓你着迷?自你回來,改變得不是一星半點,現下連性情也大變,等回到夏國,我自會稟告給父皇,讓他招來神醫替你診治。”
賈韞辛一邊說着,一邊跳下軟榻,往屋外走去。
開門時屋外站着幾人,賈韞辛知是來守着她的,也沒什麼反應,伸了個懶腰回屋了。
……
竇懷啓揹着姜裳走了幾條街,終於到了姜府,姜父正守在門前,他臉上神色沉重,見竇懷啓將人給帶回來了,方纔展顏一笑,臉上的褶子都快皺到一塊了。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說完長嘆一聲,“煙煙至今沒找到,蘇氏已經日夜難寐,若是裳兒也沒了蹤影,我可怎麼和青容交代。”
也許是怕驚動了孟青容,姜宏朗回府已有一個時辰,愣是沒讓人掌燈,只一人提了盞四角紙燈守在庭院中。
聽有人走動,方纔探頭來看,見是姜裳回來了,終於是將高掛的心擱回了原位。
“裳兒既然睡着了,你且將她送回院裡,司音在等着。不過……”
他左右一瞧,“這去時,她身邊的婢女呢?”
竇懷啓想了想,“回老爺的話,許是走亂了,想來改日,大小姐會喚司音找牙婆另要幾個人的。”
姜宏朗也覺得此時風重,溫度漸涼,何必因爲一個婢女的事,將姜裳留在庭院裡。
“你將小姐送回院吧。”
“是。”
剛回南雲院,等候許久的司音便迎了上來,竇懷啓皺了皺眉,繞過司音接姜裳的手,徑直往屋內走去。
他輕輕的將姜裳放到牀上,見她睡得正熟,臉頰上都起了紅印子,許是剛剛枕在他肩膀上太久。
竇懷啓背對着司音拉過錦被,趁着她瞧不見的時候,右手往姜裳臉頰上揉了揉,可紅印子尚在,臨走時又特地囑託道。
“待我走後,你替主子揉揉紅印。”
“知道,難道你還能比我對主子更上心嗎?”
竇懷啓走到門檻處,又回頭望了姜裳一眼,真是不想離開,他在心裡默默說道,手上卻已將門帶了過來。
出了院,已是深夜。
屋外連着天上的星月都藏住了臉,竇懷啓的臉上不見疲憊,翻牆出了府,瞧着他東去的方向,應又是去了巖三那裡。
賭坊雖是日夜不閉,可巖三這個時辰早已上牀,正與周公相會,房門嘎吱一響,肩膀被人搖醒,他一個鯉魚打挺蹦起身來,左手下意識的出拳,卻被人半途截中。
“是我。”
竇懷啓輕聲一說,空着的左手袖口一擺,整個屋子眨眼就明亮起來。
巖三到了這個時候,纔算是徹底清醒了。
他伸了個懶腰,從牀上走了下來,恭敬的說道,“主子發生了何事?”
燈影搖晃,映得竇懷啓臉上的面具發涼。
“姜家二小姐姜煙煙現身了,但是被人救走了,從明日開始將她給我挖出來。”
巖三有些不明白,他遲疑道。“小的不明白,將她挖出來有何用處?”
“她既然對姜裳存着壞心,甚至對她動手,那麼我就決計不會讓她活得長久。”
巖三這纔算是明白了,主子所做的一切都逃不過姜裳二字。
他悲憤的看了眼牀,這睡得安穩,卻被人用這種事喚了起來,擱誰心裡也不痛快。
可他只是擡頭看了眼竇懷啓,罷了,主上所做之事,都是正確的。
巖三這邊剛應下,就有奴才敲門。
竇懷啓踩着木桌,一個躍跳,蹦上了房樑。
“進來。”
來人臉色有些慌亂,他太過緊張,半天理不過神。
“管事,這屋外的賭場鬧大事了,有人輸了不認賬,愣說是出老千,已經打起來了。”
巖三往屋外走了幾步,果然聽見一樓的的打砸聲。
“荒唐!誰敢在我們賭坊鬧事,我先去看看。”
巖三此話是說給竇懷啓聽的,可偏有木魚腦袋接話道。
“奴才記得,是一羣胡人,還給自己取了中原名,姓什麼狄……”
巖三並不想多說,他一擺手,帶着人離開了。
竇懷啓又翻身下了房樑,見屋內已沒人,探頭往屋外小心看着。
果不其然,有幾人正站在中央打鬥,他揉了揉耳朵,也藉着窗戶離開了。
……
又過了幾日,日光越發暖和的時候。
姜裳帶着竇懷啓從書院回來,心情愉悅的幾步一小跳,正蹦噠着進了門,卻迎面撞上個男子。
十四五歲的年紀,已初見幾年後的風貌。
他對着姜裳點了點頭,又對從屋內走出來送他離開的姜宏朗說道。
“姜老,下次再邀。”
姜宏朗笑着應了,男子離開後。方纔用像是撿着便宜,高興的模樣說道。
“這三皇子可真是個講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