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時小雪紛揚,雲暮沉沉,氣溫又降了幾度,姜裳從馬車裡下來時,臉色不明,她看了眼司音抱着的木盒。
她有些不想去見姜煙煙了,尤其是在今天,隱約猜到張溪敏不是普通人的時候,她有些累了。
可話已說出去了,這木盒也是太子妃託她今日送去,若是隔了夜,傳出些她不懂事的謠言,就不好了。她咬了咬下脣。
“走吧。”姜裳最後還是下了決心。將雙手揹負在身後,走動時又故意跳動起來,多了幾分小孩的靈活與調皮。
倒是驚得鴉紅一直在身後看着,生怕一個不注意,大小姐就摔倒在雪地裡。
但也幸好,姜裳走得穩當,並沒摔倒,只是經過庭院裡的一個小湖泊時,鴉紅特地走到了姜裳的左側,似乎怕姜裳從石階上蹦躂下去。
姜裳不經意的瞥了眼,湖泊已經凍住了,只是冰面有些薄,應是承受不住小孩體重的,姜煙煙許是因爲這樣才落入湖裡的。
想着她便自覺的往右側偏了些,她可從沒姜煙煙的好命。只有離這些危險的地方遠些。
姜煙煙住的西水院離主庭有些遠,有些偏。不過也沒辦法,姜煙煙的孃親蘇嵐是個側室,生的又是個女兒,哪裡得的了寵愛。
西水院前的拱門處是枯蔓纏繞,若是開春,一片盎然,倒是綠意滿滿。
只是這冬季,黃葉枯損,藤蔓變成了枯枝,反而顯出喪氣,殘破。
姜裳一進這西水院,便覺心煩,又怕待會見到姜煙煙會控制不住情緒,索性將揹負着的雙手收了回來,端放於腰間,右手伸進左手的袖口裡,抓住左腕。
“大...大小姐。”
說話有些結巴的是個拿着掃帚,清掃積雪的丫鬟。正穿着單薄的衣物縮在角落裡掃着雪。說話的聲音也不大,加上又結巴,這屋裡的人一個也沒聽見。
“小環,二小姐說你不用掃雪了,用鹽就好。”屋子裡跑出個十四歲上下的少女,手上還拿着碗鹽,邊說邊朝外面的地上撒去。
“大小姐!”這少女撒了把鹽,擡頭時,方纔看見前方站着的姜裳,瞪了丫鬟一眼,轉身對着屋內喚道。“二夫人,大小姐來了。”
姜裳看着這少女手裡的一碗鹽,心裡發笑,用鹽灑在地上作甚?可真是奢侈啊,官鹽向來價高,居然被用來隨意揮灑?
但姜裳並沒點破,畢竟自己身後跟着鴉紅,這些情景,就算自己不說,她也會向孃親彙報。
隨着這少女的一聲喚,屋子裡響起了腳步聲。
蘇氏穿着件深紫色長裙,從門前晃出了人影。
“呦!是大小姐來了?快進來坐。”
“姨娘,我來看你了。”姜裳搖頭晃腦,蹦蹦跳跳的走了進去。
外室並沒有看見姜煙煙的身影,姜裳等司音將木盒往外室的桌子上一擱。“姨娘,今日我進宮見太子妃了,太子妃聽說妹妹病了,特地託我送來這根百年人蔘。不知妹妹怎麼樣了。”
蘇氏往內室的薄紗處探了一眼,回頭時又在鴉紅的臉上停頓了片刻,方道。“煙煙身子骨尚未痊癒,現下仍在牀榻上躺着呢。”說完視線又在木盒上兜兜轉轉了幾圈。
“那我進去瞧瞧妹妹。”
姜裳掀了白紗,走了進去。內室裡的牀榻上果然躺着個小人。
看起來小小的,隔着淺粉色的帷裳,只隱約瞧得見個人形。
似乎是聽見了外面的聲響,有一小手從帷裳裡伸了出來,將帷裳撥弄了幾下,方纔瞧得清這人的模樣。
躺在病榻上的這人,臉色蒼白,眼睛卻亮得如夏夜裡的獨星,柳葉眉,抿脣時,看着倒也有些楚楚動人。
姜裳知道這就是她的妹妹,那朵小毒花,姜煙煙。
“妹妹,你怎麼樣了。”她假意關心上前幾步,許是姜裳的身影將身後的奴婢都遮蓋住了。
姜煙煙回答的有些漫不經心。“哦,挺好的,送了人蔘趕緊走,我可沒空搭理你。”
“啊,哦,那你還在發燒嗎?”姜裳伸手想要往姜煙煙的額頭上摸一摸,卻被姜煙煙左手一隔。
“別碰我。煩。”
姜煙煙語氣有些不好,說完還咕噥了幾句。“怎麼進了本瑪麗蘇的書裡,煩死人了。”
姜裳聽不懂她後半句話的意思,但估計不是什麼好意,尤其是前半句裡,她不耐煩的語氣,可是誰人都聽得出來的。
“妹妹,你不喜歡我來看你嗎?”姜裳心裡一動,吸了吸鼻子,似乎是要哭了。又不待姜煙煙回答,下一秒,她便伸出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嗚咽着逃開了。
這時,姜煙煙纔看見姜裳身後的兩個奴婢,可也不過一眼,這兩個奴婢就轉身追着姜裳跑了出去。
“煙煙,她好意來看你,你說些這種沒有教養的話作甚,更何況,她身後跟的是大夫人手下的奴婢,若是傳到大夫人耳裡,可對我們沒什麼好處,改天好起來了,娘帶你去給大夫人賠罪。”
蘇氏從外進來時,也正好聽見姜煙煙的話,還沒來得及拉住姜裳,人已經不見了。
這可如何是好,她這雙眼可瞧得真真的,姜裳身後跟的是大夫人身旁的丫鬟。雖然大夫人從來不會故意刁難她們,但畢竟身份擺在那裡。若是要刁難,隨便尋個錯處將自己收拾了。
“行了,一個小孩子有什麼,不就是個炮灰女配嘛,巴結她沒意思,我可聽見了,太子妃給我送禮了,呵,那纔是瑪麗蘇女主,要巴結也是要巴結她,只是這破身體,始終好不了....”
蘇氏臉上更不好看了,她聽不懂姜煙煙的意思,只道她又說胡話了,也不知什麼時候,她才能好起來。
哎,長嘆一聲後,蘇氏便走到外室,拿起木盒,特地下廚燉湯去了,她可不會把這事交給院裡的幾個奴才,就算是少了根鬚,她也得心疼許久。
一路小跑,冷風從前面撲哧到姜裳的手腕處,有些冷了。姜裳的雙手仍然擋着臉,隻手指尖處留出空隙,供她瞧路。
“大小姐!你跑慢點。”司音和鴉紅在後面追的氣喘吁吁的,生怕一個不留神,姜裳就會摔倒。
“跑什麼呢!”前院裡,孟青容正向李管家詢問近日府上的開銷,就見姜裳捂着臉,抽泣着從身後跑過,柳眉一皺,話語已出,可姜裳卻已經跑遠了。
後面匆匆趕來的司音,因事情緊急 ,只得對着大夫人匆匆點頭,然後又追了過去。
鴉紅則停到孟青容身旁,將今日大小姐在二夫人那裡受到的氣,一五一十的全說了。
李管家在一旁,戰戰兢兢。他似已感受到了大夫人身上的怒氣。
“還真是個有禮數的丫頭,居然如此對自己的姐姐。真是虧了府上的人蔘。”孟青容右嘴角一勾,臉上帶笑,眼睛裡卻又見不到絲毫笑意。
“夫人!”鴉紅停了停,想了想剛進院裡的一幕。附在孟青容的耳旁小聲道。“二夫人居然將鹽灑在雪地上。”
“呦。”
李管家沒聽見鴉紅後面說的話,但被孟青容的一個呦字,抖了抖身子。
“二夫人怕是在偏院裡住久了,不知官鹽的價高了吧,竟將鹽灑在雪地上,呵。”
官鹽灑地,狠斥嫡姐,李管家就不明白了,這平日裡看着挺心善的二夫人一院,怎麼突然性情大變,若不是…二小姐沾了些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
但孟青容哪管這些事,她見不得自家女兒被個庶女欺負,呵,蘇氏。
這算是記下心了。而姜裳要的就是這樣。
她一路奔回了南雲院,到後方才鬆開擋在臉前的雙手。
跑的有些急了,她喘了喘氣,進門時,司涼正拿着一些被褥從她面前走過。
“大小姐。”司涼迫於手上東西太多,彎腰行禮道。“奴婢將這些被褥拿到東廂房裡去,東廂房裡太空了。”說完停了停,朝姜裳身後望去。“司音怎麼沒跟在小姐身旁。”
“大小姐!大小姐!”司音的聲音從後處傳來,上氣不接下氣的。
姜裳嘴巴一抿,往地上看了一眼,往屋子裡走去。“待司音來了,讓她下去休息,別來打擾我。”
語氣裡有些委屈,姜裳覺得如是要演戲,自然也得演完。
司涼抱着被褥站在庭院裡,有些不明白,見司音正腿腳緩慢的從外面跑了進來。
“姐,大小姐呢。”
司涼的眼神往屋子裡瞧了眼。“大小姐回屋了,叫我告訴你,一會兒回來了,就回屋休息,不要去打擾她。大小姐怎麼了,眼睛紅紅的。”
司音似是用鼻子重重的哼了一聲。
“還不是二小姐的錯。”
司涼伸出右腳在司音的右小腿上,輕輕踢了一下。“有什麼回屋再說,小心犯了規矩。和我去東廂房吧,那孩子還在打理廂房,我這正要送被褥給他。”
東廂房內,竇懷啓正從木盆裡洗了洗麻布,擦拭着桌面與通鋪。
就聽屋子的大門一響,回頭一看,正是抱着被褥的司涼和司音。
他不喜說話,就見司音最後一個進來,把門反鎖後,對着司涼說道。
“姐,你說那二小姐是不是燒糊塗了,居然說大小姐煩,人大小姐跑去給她送人蔘,還反被人嫌棄。”司音一屁股坐到圓凳上,伸手撈過茶壺,輕輕一搖,發現裡面有水,便倒了杯水飲了一口,解了嘴中乾渴。
“呵。”司涼笑了聲,沒接話,只是把被褥放在了另一個圓凳上。然後上前替竇懷啓收拾着。“你也累了,去休息一下吧。”這話是對着竇懷啓說的。
竇懷啓嗯了聲,退到後方,靠牆站着。沒有說話,像塊木雕。
“而且二小姐可真是大方,竟將那麼多鹽灑在地上。最近冬天官鹽多貴啊。那麼大碗。”司音還在絮絮叨叨。
“你別聽她瞎說,你要記得咱們都是下人,是不能亂議主子的事的,否則被有心人聽見了,可得重罰。主子臉上也無光。”
這是在教導竇懷啓規矩。
竇懷啓又短促的應了聲。
“姐!你到底是我親姐還是他的親姐!大小姐都哭了,還跑了一路,瞧着怪讓人心疼的。”
“心疼?”司涼終於回她了。“到時候還指不定是誰心疼了。”
“啥意思?姐!”
卻沒人在理司音,一旁靜默得如座石雕的竇懷啓,臉部神色平靜,只是末了,眉角向下微微一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