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明面上是爲楚國肅清反賊, 可誰人都知道只不過是尋個反賊的名頭,掀一場爭奪皇位之戰。
此戰役之中,太子已落下風, 張家也一時旁落。而這場戰役並未消停。
是夜, 姜府早早的熄了燈, 關緊了房門和窗戶, 在這爭奪皇位的風雨中悄無聲息。
姜裳沒有睡意, 從牀榻上爬起,取了件外套披着走到了門外,門外月亮正圓, 樹影晃動。
她遠遠地瞧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突然聽得院門處傳來腳步聲, 此已入夜, 姜裳心中一凜,立刻轉了身子, 藏到了樹後。
進來的人對於南雲院裡的佈局似乎非常熟悉,她熟練的翻過院牆,而後打開了院門。
如此大膽,姜裳耐着性子小心打量着,藉着月光, 方纔看清是兩位女子, 其中一位女子的動作與站姿有些眼熟, 她定眼細瞧, 方纔發現是浮月。
浮月走上臺階透過紗窗往裡瞧了瞧, 模模糊糊的,瞧不見人影, 她回頭對着臺階下的女子,搖了搖頭。
那女子絲毫沒有自己是偷偷進來的覺悟,上前幾步,徑直敲門道。
“姜裳。”
姜裳躲在一邊,聽這聲音熟悉,像是張溪敏的聲音,從樹後繞了出來,走到臺階下。
“太子妃?”
張溪敏手上動作一頓,回身見姜裳正站在自己身後的臺階下,也說不清是慶幸還是放下了心,長嘆一聲。
“太子妃,夜已深,你來姜府爲何事?”
“我已不是太子妃,現下的我只是一個從牢獄裡逃出來的逃犯。”
張溪敏的話讓姜裳大吃一驚,“縱是太子被廢,你背後仍有張家,何來的逃犯一說。”
“待會再說,認識這麼久,常以茶相邀,但我可不喜這清淡,今日臨走之際,帶了小酒,你我二人進屋共飲一杯,可好?待天亮我自會離開。”
姜裳看着她,上前將房門推開,“請。”
浮月緊跟在二位主子身後,等關上了門,姜裳正將木榻旁的連枝油燈點燃,浮月上前一步,將帶來的美酒與下酒菜擱置到榻上方桌上,而後退至門邊,低着頭守着。
“沒想到相識幾年,這是你我第一次飲酒,也許也是最後一次了。”張溪敏將酒壺打開,先推至姜裳面前後,又打開一壺,自飲道。
“前幾年你與我說時,你這棵大樹可是能保我無憂,怎麼此次你居然要先行離開?”姜裳接過酒壺,飲了一口,酒的辛辣較少,更多的是醇。
此間夜裡,沒有太子妃,也沒有姜家的大小姐。只有把酒言歡。
“若不是我,你當真以爲姜老會全身而退?此次在我預料之中,我的後路也已找好,他日再見,許就得在夏國了。”
張溪敏的視線停在房樑上,飲一口酒後,又晃一晃酒壺,悠閒自在,的確看不出正在逃亡。
“張家不能保你?”
“他們爲何保我?我不過是一個棄子,他們撇清關係還來不及,又爲何會去趟這趟渾水。”
姜裳點了點頭,也飲了口酒,“世情冷寞,的確無人來顧。只是這太子與你舉案齊眉,你此次離去,恐是難見了。”
“舉案齊眉?”張溪敏冷笑一聲,偏頭看向姜裳時,心情極好的往她頭上揉了一把。“他可不是我的良人。”
姜裳由着她揉亂了頭髮,“太子不論如何,皇上是對他有想法了,只是此次事情並不算難以解決,怎麼最後淪落到如此地步。”
張溪敏看着她,知道她消息來得不全,於是小聲道。“皇上近年來沉迷丹藥,太子爲了投其所好,推舉一道士爲皇上煉藥,可惜丹藥裡被人放了寒食散!此事皇上知道了,前些日子喚來太醫,毒性已強,皇上本意是與天共存,此刻眨眼便已在鬼門關徘徊,太子的這事不過是一個契機罷了。”
“皇上身上不適此事,應是不會外傳的,你怎麼知道?”
張溪敏笑了笑,就像那年梅花樹下的笑容一樣,有些詭異。
“因爲那寒食散是我派人放的。”
姜裳的心如打雷一般,面上卻還是淡定着,她嗯了聲,恍如沒有聽見這話一般。
“三皇子的母妃近年來,身體越發不好了,常常被惡夢驚醒。你知道爲什麼嗎?”
“也是你派人做的?”姜裳此刻心已定下來,她嚐了口菜,就當作在聽一個閒話。
“呵,她這是欠我的,當年若不是她遣人送來一塊關外的奇香,說是能讓人精神充沛,我和太子何以到如此地步。”
“那奇香雖能讓人精神抖擻,但卻也能讓人常常出現幻覺,起初不察,後來發覺時,已晚了,棄之不用,渾身難受,可若是接着用,便又是幻覺連連,最後太子將我看作了那個老賊,斷了我們所有的可能。我並未恨過他,只恨我們識人不清,可不論如何這仇我一定得報。”
張溪敏越說越快,面上的喜悅絲毫不曾掩飾。
姜裳聽聞,也無大喜大悲,只道一切皆是因果,只是聽到三皇子的母妃,此刻應也如張溪敏以前一般,每日每夜出現幻覺,便覺似乎有機可鑽。
“你說你也如我一般,死得如此悽慘,爲何這過去好幾年了,你卻始終沒有動作,怎麼?怕了?貪戀安穩了?”
姜裳冷淡的笑了笑。“你知道怎麼報復一個人纔是最讓他痛苦不堪的嗎?”
張溪敏搖了搖頭,“但聽你的看法。”
“你也知,害我最慘的是誰,前幾年他沒有爭權謀利之心,我報復他不過只能是身體上的,此刻他在朝廷上大出風頭,指向的不過是皇位,他有了這個念頭,我再讓他求之不得,豈不是最好的報復。更何況,我一深居閨中的女子,豈能如你一樣,我無人可遣,無人可調,但你今日所言,讓我心生一計。”
“何計?”
“到時你自然會知道。”姜裳咧開嘴笑着,伸手將酒壺往張溪敏的酒壺上輕輕一撞。“你我二人此生也算是有緣,他日不知何時才能見,且祝你前路無憂。”
“同賀。”
待酒飲盡,遠方的打更聲已起,張溪敏招來浮月,將東西收拾後,方纔站立起來,欲要離開。
姜裳起來相送,卻見張溪敏擺了擺手。“不用相送,他日定有機會再見,只是看在你我等也算同命之人的份上,先行告訴你一句,朝廷上從今以後不會再太平了,早些讓姜老告老還鄉,做個閒散遊者,豈有不好之處?”
張溪敏聲音消散後,這南雲院裡便沒了她的身影,姜裳關上門,看着晃動的燭火發神。
這楚國果然如她所想,風雨飄搖,前路迷茫。
看來複仇之事得提上日程了。
待到夜色漸散,日出東方。
姜裳正打着哈欠斜躺在牀上,司音進屋時,屋子裡隱隱有股酒味。
“小姐,這屋子裡的氣味怎似那酒氣?”
“呵,你聞錯了,這應是新換的香料。”姜裳慵懶的回答道。
“小姐,今日聽下人們說,昨天被下了天牢的太子妃逃跑了。不知會不會影響到我們?”
“哦,太子妃是因何被下天牢?”
司音想了想,搖了搖頭,“不知,許是連帶之罪,今日聽管事的說,大夫人與老爺昨夜很晚才入眠。”
“我那個帶着士兵搜查姜家的二妹呢?也入了天牢?”姜裳覺得不應該,畢竟二孃處仍舊安靜着。
司音將熱水倒進銅盆裡,思慮了一會兒,“這……管事的未說。”
姜裳想了想,估計是沒事的,只是太子妃尚且受連帶之罪,她卻沒事,看來有人保她。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那個人一定是三皇子。無關原因,大抵是因爲前世的經歷。
午時剛過,姜宏朗從朝廷上回來後,支了個僕人去將姜裳喚到書房等着。
此時,姜裳正在用膳,見僕人來得風風火火的,還以爲出了什麼大事,手帕往嘴邊一抹,便向書房趕去。
書房裡姜宏朗正端坐在桌後,面前擺着本書,等姜裳來了以後,方纔讓僕人關上門退了出去。
整個屋子裡便只剩下了父女二人。
“裳兒,爲父今天喚你來,是有事和你說。”
“但聽爹爹所言。”
“這汴丘咱們一住便是十幾年,這裡的街巷都已走遍,反而是黔州,你怕已是不記得故鄉景了。”
姜裳斂眉。“不知爹爹是何意思。”
姜宏朗似乎有些難爲情,他長嘆一聲。“爹爹是說這朝廷上太過動盪,你爹也從來不是貪慕權利之人,近日來,我總是做夢,夢到我們姜家滿門被滅,你孃親跟着我時,極苦,未曾料到夢裡更是悽苦,她一向喜淨,卻得到那般下場……”姜宏朗似乎無意在提,“所以爲父想要向皇上請辭。”
這個變動在姜裳意料之外,雖說逃開朝廷這攤死水,視爲幸。
可……
她組織了下語言,問道。“可爹爹,二妹……”
“不用再提她了,逆子,幫着三皇子對付我們姜家!我之前還道她深陷險境,今日才知原是攀上了大佛,呵,姜家廟小,容不下呦。”姜宏朗鐵着張臉,搖了搖頭,不願多提。
姜裳見此事無法更改,索性問道。
“那爹爹準備何時請辭?”
“估摸着這幾日吧。”
姜宏朗剛說完,就見姜裳低頭接話道。
“還望爹爹給孩兒十日時間以用來告別朋友和一些俗事。”
姜宏朗臉色稍緩,“反正這府裡還有些需要安排的,請辭書交上去也需要一些時日,十日正好。”
這算是應下了,低頭的姜裳勾脣一笑,對付羽翼不夠豐滿的宇沿邢,十日想來足以。